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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y 29, 2010

Balticon 44

过去只是听说而从来没参加过科幻迷大会,这是头一遭。两个让我意外的现象:一是本地科幻迷还真多,热情真挺高的;二是参加者中女性相当不少,决不只是男geek们聚集的场合,没有一半也有40%。

Sci Fi conventions 涵盖各种媒体,从文字和漫画到影视以及新媒体 (podcast, online serials) 。有卖新旧书的,有卖唱片的,还有卖 Sci Fi/Fantasy 类型艺术的 --- 手画、印刷品、工艺品、首饰、costumes、道具(例如星战中的 light saber),不一而足。我一边逛一边想,还真能把业余爱好换钱,当然,在 geek 身上肯定发不了财。

有很多讲座和小组讨论,从写小说编故事到讨论喜爱的作家和类型作品,以及硬科普。还有本地科幻作家跟读者见面。还有两三个录像室,连续播放 anime 和科幻电影电视剧,即使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在里面泡上三天三夜(是的,中间没有停顿)。

然后就是参与型活动,很多穿了costume的人可以参加 role-playing, 集体舞,各种游戏,如此等等。

很多肚腩男和肚腩女,不过也有很多平头正脸的。:D

Friday, May 28, 2010

小说: 蓝钻 27

果然,两个小时不到,总编的电话就来了,叫我去警察局和地方检察处问问有没有人已经递进去控诉范市长嫖妓吸毒的案子。比较有料的新闻资源是市长办公室和本人,以及魏议员办公室和本人,想必已经派了老资格记者去追了,我这任务不过是撒个网,免得漏掉什么重要消息之类的。

我服从命令,例行公事地把几个公检法地方跑了一遍,什么报案都没有,也是意料之中。魏议员既然爆出这么火辣辣的丑闻,想必证据确凿,但是只要是个活人都能嗅出其中的政治味道,这种游戏中一般只要把对手搞臭即可,没有深仇大恨的时候无需赶尽杀绝。

接下来几天,全城嗡嗡地响着对市长丑闻的热烈议论。有人说早就看出了他不是好东西;有人说市长本来就没老婆,他爱睡谁睡谁,市议会里的多数议员要么跳出来清算老账,要么站在一边笑着看热闹,两三个原本是市长兜里的议员急着撇清干系,反而更加急吼吼地在电视和报纸上谴责市长道德败坏,一时间你方唱罢我又登场。第二天范市长也改了调子,拒不接受任何采访,对政敌的辞职呼声既不认错也不回答,似乎打算硬挺过风头,东山再起。

一天又一天过去,弹劾市长的呼声渐渐低落,魏议员借风拉足了帆,最后倒也没有公开手中的杀手锏,我们这些报纸媒体最后只拿到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录音,似乎是范市长吸高了之后跟女人调情,作为呈堂供证还差点儿,再说地方检察官没有得到明确的政治支持也不好意思开案调查他。一个月之后,这件丑闻似乎要慢慢地沉下去了,只不过范市长元气大伤,失去不少选民支持,大概要夹着尾巴做人好久。

在这一片乱哄哄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在注意着罗氏集团的圈地计划的动静 --- 或者说,寂静。这事很快有了分晓,罗氏集团退出了务农山和本市其他地区的开发计划,修建中和修建后的产业开始被悄悄地脱手给本地开发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场官商争斗如此急转直下,虽然常识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天意与巧合,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别扭的刺卡在那里。

在蓝钻,一切仍然是老样子。阿唐自然是再也没有来演奏过,但是蓝钻并不缺好音乐,常驻的老乐手和跑来客串的外来乐手维持了每周演出的水平和多样风格。最近,当钟叔加入演奏时,他的音乐似乎越来越复杂了,让人难以捉摸,甚至走向晦涩。按理说,他不是应该为了老街坊在政治冲突中间接“获胜”而欣慰么?但是他在音乐中流露的情绪千头万绪,只能感觉到重重叠叠,细密繁复,抽象中夹杂了对立冲突的因素,带得听众---包括我---躁动不安。

我私下问他,有什么烦恼或不妥,他只是摇头,说近日被杂事缠身,心绪不定,然后淡淡地说:音乐并不总是优美、愉快、或安抚性的,所有的艺术都可以反应描述现实中的各种状态。

他的音乐影响了我的情绪,接二连三地做梦梦见在阴天里跟着他后面,有时追赶着,想唤他停下来却说不出话,醒来后情绪低落。

Wednesday, May 26, 2010

乌龙

这两天在开行业大会,今天下午,我正在新闻室里晃荡,public relations 的人忽然急吼吼地抓我去采访 Terry Bradshaw,一个名人,在大会里出面做 presentation。我说报道这个节目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同事,她们说找不到那个人(他在听另一个讲座)。本来正式节目是一小时之后,PR 也没通知我们有节目前的私人采访。好吧我就去了充数,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据说是个美式足球的球星,现在公开地讨论自己的 ADHD 。

我跟同事通了两个 text messages,他说可以问问球员的 traumatic brain injury ,我就期期艾艾地去了--- 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结果很尴尬,那人是个很老粗的中年白男,头脑简单朴素,说话 inarticulate,总之感觉没啥文化。可是周围的一群中年白男---都是精神病学家---极其仰慕地对待他,众星捧月一样,还如数家珍地回味他的伟大成就。反正我很不习惯也很不理解,问题也不知道问什么好。

后来晚上见到同事,他说 Terry Bradshaw 是美式足球历史上最有名的明星之一,非常红,即使没有 Michael Jordan 的级别也有 Larry Bird 的级别。其实他的确说不出什么话,但是人家都愿意给他塞钱只为见他一面。这简直等于我无意中被迫采访了 Brad Pitt,但是不知道 Brad Pitt 是谁,还觉得他好土好没文化。

为啥没让我昨天去采访 Carrie Fisher 呢?至少我还可以说我是根正苗红的星球大战粉。Fisher 真不错,很有点单口相声的本事。

当时那个环境让我有点不舒服,因为,体育明星,阳刚的象征符号,似乎引出了这些书生男的某种本能,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男性bonding的意味和气氛。我能感觉到自己完全 out of place,不仅因为我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不看美式足球,而且因为我是女的,不小心闯入了有点私密的男性环境。

Tuesday, May 25, 2010

New Orleans

今晚跟两个同事去坐了一趟 river cruise。饭颇难吃,景色很平庸,船旧且tacky,但最后很愉快地结束了。为啥呢?因为里面有两套爵士乐组合,每组三人,在第一层与第三层分别演奏了几段,都相当好听。楼上一组比较老,楼下的室内一组相对年轻。偶尔有唱的,都是弹 banjo 的乐手兼做 vocal。楼上的大叔嗓音比较粗犷;楼下的小伙子嗓音...怎么形容呢?我能想出的形容词是:椒盐。

等回家之后再贴照片。

Sunday, May 23, 2010

A Walk in the Woods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书这么受欢迎,连平时对 nonfiction 没有耐心的我都看得很有劲 ---

He does not mince words.

In fact he is often angry.

Saturday, May 22, 2010

The Flight Attendant

赶紧记下来否则就忘了。

"... If the air pressure in the cabin drops, the air masks will automatically drop. You should stop screaming and put on the mask by pulling the straps ... Fix your own mask before you help someone else, such as your favorite child or the child with the most potential ..."

"The orange button is for calling flight attendants. If you press it once, one of us will come over and help with your needs. If you press it too many times, you will simply be ejected from the seat."

"Please turn off any electronic devices, including your laptop, cell phone, iPad, blackberry, blueberry, strawberry, raspberry, and chocolate."

And more jokes I cannot remember now. After he was done the cabin burst into spontaneous applause.

Friday, May 21, 2010

近期读书

A Sunburned Country 听完了。昨天去图书馆取预定的 44 Scotland Street 有声CD时,看见桌上摆了一本 A Walk in the Woods. 一时没忍住就借回来了。纽约时报的书评说 Bryson 是几个幽默作家的混合,包括 Garrison Keillor, Michael Kinsley,和 Dave Barry。让我又想去找 Dave Barry 来看了。

Dave Barry, Gene Weingarten, Carl Hiaasen,全部都有记者经历和背景。考虑在家里屯几本他们的书。

Love in a Cold Climate 看不下去,还了算了。看电视剧充数一下。

另外正在看 Stephen McCauley 的 True Enough,用第三人称写出来的文字风格不如他的其他小说---全用第一人称---来得 smooth,没得说,有些人就是适合用第一人称写小说。我喜欢他对恋爱关系的描述,决不是爱与不爱的陈腔滥调 --- 别人都只写刚爱上的那几天,看对方什么都好;他写的是在一起很久之后演化出的复杂甚至矛盾的感情。

最后几章

就快写完了,忽然觉得相当反高潮。中间部分写得比较享受,结尾倒失去了动力。跟过去的经验相反,以前写故事最喜欢写大结局部分。

明天要出差至下周三才能回家,这几天说不定会放一放。

Thursday, May 20, 2010

小说: 蓝钻 26

(上文结尾处有少许改动)

“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大声说,努力盖过钟叔的钢琴声。

“嗯?” 他停下来问道。“你说啥?”

“有人当面问我现在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坐在沙发里远远地望着他说道。其实,当时我想的是,该不该把阿唐的专辑给他听?他听了会不会不高兴或者失望?

钟叔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拿起我的左手,放在他的两只手中轻轻地摩挲,“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呗。”

正在接吻中,手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不去理会,继续接吻,但是电话响了又响,钟叔拉开说:“你还是听一听吧。”

我唉声叹气地打开电话,显示屏上是小曾的号码。

“喂?”

“你看见了吗?”

“看见啥了?”

“城市报爆出来的号外!你快上网去看。” 小曾的口气特别急促,弄得我好奇心大起,冲到电脑前爬上城市报网站,赫然见到头条新闻:

“市议员指控范市长吸毒嫖妓,市长否认一切”

我差点从椅子里掉下来。“这是咋回事?” 我问手机中的小曾。“你知道什么背景吗?”

“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小曾垂头丧气地说。“一无所知。看城市报的说法,好像魏议员的办公室掌握了范市长的把柄,主要说他受贿于承包商,吸毒加嫖妓。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公开表态,但是他的办公室发言人否认了这些说法。”

“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 我问。

“我倒希望这是假新闻,但城市报不是乱七八糟的超市小报,而且政客闹丑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小曾说。“我就不明白,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竞争对手报纸抢了这么巨大的内幕,如果是真的,我们报纸的面子上可不怎么好看。特别是管城市新闻栏的小曾,忽然消息失灵,肯定失望得很。

“总编找过你了吗?” 我说。

“还没有,不过估计一两个小时之内他就会电话打过来骂我了。现在还是赶紧找人补补课看能不能挖点什么出来 --- 如果你听见什么动静,立刻跟我联络。”他急急忙忙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把网上贴出来的号外新闻细细地看了两遍。然后走到钟叔旁边坐下,缓缓说道:“范市长闹出大丑闻了,据说他受了投标竞争的承包商贿赂,而且不是现钞交易,人家给他供应白粉和妓女,开地下派对。”

“哦。” 钟叔平静地答一声,没有意外的口气。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这事有可能是真的吗?我从来都只听说范市长是正人君子,白璧无瑕,挑不出毛病。”

他耸耸肩,“也许他的确是正人君子,也许不是。不过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

“你在城里门路广大,听说过什么内幕?” 我继续追问,一边等待着他避而不答的答案。

“其实,传闻并不是完全没有 ...” 他透露到此为止。好吧,看样子这事是真的了。

“这下子范市长可有麻烦了。” 我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政府的征地计划泡汤已成定局。

开会兼电影



后天要去 New Orleans 开会,周六晚上就有一个 Media Workshop,节目是,当当当,僵尸片的鼻祖 George Romero 出席,跟一个教授合作讨论,当当当,不是 Night of the Living Dead 而是 Roman Polanski 的 Repulsion。我去听过之后回来报道。

Fingers crossed,大师可一定要出席啊。

Wednesday, May 19, 2010

Nerd 专用贴



今天晚上S 同学在对面的超市买了两个三明治带回家作为晚餐。十分无意地我掏出购物袋中的一张收据,上面写:

Your Store Manager: Adam W.
Your Cashier: Bruce Sterling

我立刻把 S 同学叫过来 interrogate: “瞧!”

“哇,不知道这家伙在那里做收银 ...”

“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开的玩笑。” 我相当肯定地下结论。

“不会吧?多半是重名了。”

“你还记得收银员长什么样吗?”

“不 ... 记得了。”

“男的?”

“嗯,是 ...”

“老吗?”

“不老,好像比较年轻。”

“长啥样儿?”

“不记得了。”

这个人完全没有用,对周围的人和事从来也不注意。

Bruce Sterling 是何许人也?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当代科幻小说作家,美国人。

我的理论是,这个收银员是科幻小说迷,或者超市里的电脑程序员是个科幻小说迷,故意打入这个名字,开个小玩笑。当然可以肯定,在我之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有趣的名字。一个很可疑的证据是,store manager 的名字没有打印出姓,为什么收银员的名字倒是全名呢?可见是开玩笑。

“不会吧?如果是开玩笑,这个玩笑也太晦涩了一点。” S 同学不信我的理论。

“哼,就是因为晦涩所以才有意思嘛。” 我坚持认为。

好吧,从此以后,去这家超市买菜,我得每次都细看收据了 ...

小说: 蓝钻 25

我歪着半躺在沙发上看小说 --- 这沙发真是又大又舒服。钟叔在琴边零零碎碎地敲着键盘。

“这是给别人写的曲子吗?” 我问。

“嗯,是个朋友的朋友要买首歌。”

“难怪旋律这么简单上口,” 我说。“不象你的东西。”

“简单容易,上口并不容易,否则人人都能写上榜歌曲了。”

我假装倒抽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以上榜为目标写曲子了?”

他笑笑,“你别瞧不起上榜流行歌曲,圈内有几个真正的高手,经常写流行歌曲,开的都是天价。”

“那你怎么不去开天价写流行歌曲呢?” 我反问。

“我没空。” 回答来得干脆利落。

“你肯给朋友的朋友写通俗歌曲,为啥却拒绝阿唐呢?” 我提出一个可能得罪他的问题,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惴惴,但作为一个记者,我抗拒不了问问题的诱惑。

钟叔仰头想了半天,摇摇头道:“我知道写不出他想要的那种音乐---也许因为,我认识他。”

我想说,“可是他需要你。”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提起阿唐不是偶然的,因为昨天我刚刚见过他。阿唐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是唱片录制就快完了,请我去听听。我盛情难却地跑了老远去 UMG 的录音室去见他。

录音室坐落在一片疑似工厂区的平房群里面,灰不溜秋的毫不起眼,还好不是居民家的车库或地下室。UMG 在都市的总部我倒去过一次,漂亮的摩天大楼中占据半层办公室,光鲜美貌衣冠楚楚的员工来来往往,但那都是门面,真正的产品是在这样不起眼的工厂里制造出来的。

我刚进门,正遇到阿唐的唱片的制作人,一个秃头而油腻的矮个子中年男。他一听我是记者,虽然不是什么全国大报,仍然热情地跟我握了半分钟的手,殷勤地嘘寒问暖倒咖啡,然后大大地吹嘘了一通阿唐多么天才,这个唱片多么出色,UMG 的总监们多么欣赏,打算在阿唐身上大笔投资,把他推上各大电视网的综艺节目露面,如此等等。

终于把制作人送走,我问阿唐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忙着录唱片。他回答除了录制唱片之外,经纪人还给他联络了好几家场所演出,咖啡馆啦,夜总会啦,半红的歌星演唱会啦。“大部分是伴奏工作,不过收入挺不错的,比蓝钻给得多很多。”他说。

阿唐比上次看见的时候更瘦了,胳膊上的青筋更明显地突出来,眼睛下隐隐有黑眼圈,目光闪烁,很少跟我正视。“太辛苦了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唱片终于录完了,好好休息一下,度个假。”可是我知道,如果阿唐运气好,真的被公司捧,下面只有更加忙得昼夜颠倒,满世界乱跑。

他走到一堆遍布按钮的机器前面,按了其中一个钮,一张光碟被吐了出来。他把光碟递给我:“喏,都在这里了,热腾腾的刚上桌一碟菜。”

我说:“你这里到处都是音响设备,干嘛不让我就地听听呢?” 阿唐犹豫了一下,又把光碟放回机器里。听了三四首曲子,他把音响停了,满怀希望地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想扮出极其真诚的样子说,“好棒啊,真是太好听了!” 天晓得,这一招我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从医学院教授到流行歌手,到点头之交的熟人同事,都屡试不爽很多年了。但此刻忽然噎住了,张口结舌。

“我 ... 你把唱片给我拿回去慢慢地听听,” 我说。“一下子还说不出有什么感想。” 阿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赶紧补充道,“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因为,我记得你前阵子给我听过的 demo 录音跟这个,嗯 ... 很不一样。”

阿唐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烦躁地说,“那几个demo不行,都是钟叔的曲子,或者我自己的拙劣模仿。我给好几个制作人听过,他们都说不能用,不合适。你知不知道制作这些全新的曲子有多麻烦多辛苦。”

“啊,真的吗?太不容易了。” 我赶紧改变口气安抚他。“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曲子比较 ... 顺耳,很优美,容易给大家留下,嗯,很好的第一印象。”

阿唐斜眼看着我,语气不太友好地说:“我听说你现在是钟叔的女朋友了,你觉得有义务站在他那一边,我也能理解。”

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是不是钟叔的女朋友是另一回事,我又不是音乐评论家,你要追问我评论,有啥用处呢?”

阿唐有点后悔似的,缓和语气说:“对不起,我最近睡眠不足,脾气不太好。”

“哎,没事没事,你把CD给我回去仔细听听。” 我拿过了光碟。“别忘了,正式发行之前再给我一个样品,一定找人给你写评论登出来。”

回到家里,把阿唐的专辑从头听到尾。坦白地说,里面不是没有亮点,有几首曲子里的某些段落让我回想起第一次听见他演奏时那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但是亮点太少,间隔也太远。其余的曲子大多乏善可陈,旋律直白重复,配乐贫乏单薄,其中甚至包含了两三首流行歌曲改编的材料。这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安全”产品。

或许整个专辑中最重要的缺陷是没有灵魂,没有个性。在他的演奏中,我感受不到一个贯穿始终的、响亮清晰的声音,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蓝钻时,他的曲目和演奏技巧花样繁多,随时变幻,但是听众 --- 就是我 --- 总能听见一个独特的声音在里面,有时跳脱有时潇洒有时缠绵,但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而这张专辑 ... 我不知道是谁在演奏,这不是我熟悉认识的那个小号手。

Tuesday, May 18, 2010

小说:蓝钻 24

咣当咣当的电子打击乐震得我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我直接往小胖的耳朵里大声嚷嚷:“下次你带你的崇拜者去听音乐会吧,可别拉着我了。”

小胖也直接往我的耳朵里嚷嚷:“这可是现在最红的歌星。”

“我知道!我都采访过她了。” 我嚷回去。“可难听就是难听。”

“挖,你才泡上音乐家没几天就变这么势利了。”

“啥?” 我没听清势利二字。

“鼻子翘到天上啦!” 他大声道。我伸手把他推倒在身边的人堆里。别看他个子不矮块头不小,其实手无缚鸡之力。

当然,演唱会的票子是采访之后人家送的,作为写一篇吹捧女歌星的间接报酬,反正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小胖喜欢她,多半是因为这位女星身材火辣,而且毫不吝啬,衣不蔽体地扭啊扭 --- 别说小胖了,这挤得密不透风的会场里,难道有人是因为她歌唱得好而来看的么?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现在是高级品味了,瞧不上这种通俗音乐。”小胖说。看完演出之后,我们坐在冰激凌店里一边吃一边聊天。我讥笑每首歌的节奏都是一样的,只需一台自动打鼓机便可全场从头打到尾。

“什么高级品味,”我自嘲道。“人家的博大精深我连门儿都还没摸到呢。”

小胖好奇心上来,想知道钟叔是啥样,我掏出手机里存的一张趁他弹琴没注意时拍的照片给小胖看。

“挖,你泡这么老的家伙!”小胖故意逗我。

“去死去死,”我开玩笑地作虚势掌掴他两下。

“不过,果然挺帅的哦,”小胖话里带了一丝酸意,更让我心里多了一分得意。“他真是黑帮大佬么?”

“别瞎说,”我挥挥手仿佛要掸开一只嗡嗡萦绕的苍蝇。“我当面问过他了,他说他从来没加入过赤练帮,这些年只是开着蓝钻而已。”

小胖哈哈大笑,“赤练帮,这名字可真俗。”

“切,你以为黑帮里都是我这样咬文嚼字的成员么?” 我反驳道。

“说不定他是哄你的呢,”小胖低声说。“说不定他是幕后大老板。你不是说,他们上一个教父被人暗杀以后,黑帮就逐渐销声匿迹了吗?”

我摇摇头,“不,他从来没跟我说过瞎话,我也没见他跟别人说过瞎话,最多避而不答罢了。”

小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显然不相信。

“说真的,我从来没想到你竟然会跟黑帮混在一起,” 小胖说,虽然想采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但掩盖不住话中一丝严肃。“上次见面时你不是说要考法学院么?”

我叹口气。小胖自己生活在医院这种象牙塔里,走到治安差一点的城里街坊都要腿肚子发软,在他心目中,我还停留在他认识的那个年代,还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大学女生。

我拿出钟叔的推脱术,避而不答,而是拿起手机上网自顾自查电邮。看见邮箱里有个新消息,是小曾转给我的,我想起他提过的退休警察来源。消息甚短:

“全爷死后,赤练帮势力迅速消散。有传闻他们大部分地盘被邻近的其它黑帮瓜分取代,也有传闻说他们的大部分财产被转移到合法生意中。后一种说法可能性不小,因为帮内的核心人物除了死于火拼和分出来自立的两三人以外,大多转行做白道生意。有人认为赤练帮的组织仍然存在,只是不再做黑道而已。全爷的儿子跑到南方做海景地产生意,财产甚丰;全爷的孙子阿程仍留在本市,是一家叫做盛丰的私立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我心里一动,想起 D&L 公司。这家公司本身是另外一家公司的子公司,而母公司本身又似乎是一家皮包公司,一层层复杂的商业关系我一直没搞清楚,也没有耐心调查下去,但是在一串互有关联的注册商行里面似乎是有一家叫做盛丰的。我在网上搜了一下盛丰,他们的简陋网站上居然有领导团体的名单和照片。一打开网页,立刻发现了我要找的东西,阿程的照片贴在上面,果然就是刺猬头小哥,只不过在照片中他西装革履,头发也是胶得服服帖帖。

Oh Shit

You know sometimes a tune gets stuck in your head and you just cannot get rid of it? I happened to look up the hit song "Need You Now" by the country-pop trio Lady Antebellum and now I cannot get it out of my mind! Argh! It's simple but catchy with a swift beat.

写到痛

天主教作家们似乎很擅长这一套,我忍不住怀疑跟天主教的教义和经常告解的风俗有关系。即使是通俗小说,例如侦探小说里的 Dennis Lehane,也这么狠。有点吃不消他们。糟糕之处在于看完了老记得他们。

AMS 是好看而不痛的作家,他写书也太快了,我都来不及看。让我想起看人形容手艺特强的厨师,三个人擀皮儿都不够他一个人包饺子。

有点痛但是又有点可爱的 Stephen McCauley 刚刚才出本新书,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买下来。

The Pursuit of Love

这本小说简直是替法国男人打的广告,符合一切关于英法男人的 stereotypes 的传说。英国男人多么沉闷愚蠢呆板不解风情,而法国男人,不管多么风流,对女人太完美了, 相比之下。有点讽刺的是,众多中下层粉红少女最梦想什么样的理想男人? Mr. Darcy! :-D

如果在闭塞禁欲的少女时代看到这本小说一定会想入非非,可惜看书的年龄决定了印象,现在一把年纪来看只感叹英国上等女孩子真可怜,什么实际有用的教育也没有得到,倒有点儿象我熟悉的那些在大学环境里长大的娇嫩的女孩子们。1920年代,Agatha Christie 已经当过护士,卖过药品,出版过侦探小说,周游世界过了。在一个信息不通的环境里长出来的人真的可以非常 naive 。

Update

蓝钻快写完了,有些细节还要回头改一改。主要是关于音乐和人物细节的补充。

算做是一次对 plotting 的练习吧,否则一直害怕 plot 也不行啊。

Monday, May 17, 2010

Literal Music Videos

这个 Love is a Battlefield 实在是太好笑了。

Please Give




昨天看的。Nicole Holofcener 的新作。She is as good as ever. 好想再看一遍。从头到底,影院里全场一边笑一边 gasp 的声音此起彼伏。

The Pursuit of Love, 以及写作的难题

坦白与自恋之间只是一线。越 specific 就越 universal,话是这么说,但并不是所有的自言自语都能引发别人的共鸣。

但是,跟自己隔一层,又怎能让别人靠近?

我之所以对这本小说有这么强烈的直觉反应,说不定是因为 It takes one to know one. 一个习惯用距离保护自己的人,跟自己的距离。

只不过,我的人生是反过来,走 Fanny 的道路,幻想 Linda 的历险。但是,两个女角色说到底是同一个人。

前阵子在广播上听到几个人讨论 Per Petterson 的小说 Out Stealing Horses。其中一个人说他不久前采访过作者 Petterson,Petterson 说:写小说的时候要写到痛,痛到肉,才能知道是写到点子上了。("When you are writing fiction, you don't know that you've really done it until it hurts inside.")

没有勇气写到痛,或者也许根本无痛可写的人,是否没有文学的希望?

小说: 蓝钻 23

没过两天,我在清理工作信箱里乱七八糟的读者反馈和 press releases 时,忽然看见一条好几天之前来的电邮,题目上书:“你的蓝钻报道”。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好像偷东西被人抓了个现行,充满罪恶感。打开一看,原来是关于我那篇吹捧阿唐的文章的反馈,跟务农山开发事业没有关系。里面说:记者同学显然是外地人,对本市历史不了解(我暗暗哼了一声)。蓝钻曾是务农山地区势力最大的黑帮,赤练帮的据点之一。二三十年前,赤练帮的老大全爷酷爱爵士乐,投资很多钱装修蓝钻,然后高价请来有名无名的各路乐坛高手独奏或者合奏,盛况再也没有出现过。蓝钻也是赤练帮的洗钱门面之一。十几年前全爷在帮派火拼中被暗杀之后,蓝钻不再热闹,似乎被黑帮抛弃了。但是,“很多人认为它仍然是赤练帮的后台所在”。

我看了一眼电邮署名,“威士忌301”,不认识。咬着嘴唇思索:假借“很多人”说话是常见的伎俩,想给自己论点撑腰又没有证据,随手拉一堆虚无的“很多人”来,倒未必可信。我去蓝钻多次,顾客们看上去不过是街坊里的中老年居民,彼此熟稔,见面就颤颤巍巍地握手拥抱,哪有什么黑帮?---但是 ... 我知道真黑帮长什么样儿吗?电视新闻里看见犯罪集团总是十几二十岁的男青年们。在蓝钻看见男青年们聚在一起只有那一次,阿唐跟人起了争执而差点打架。我忽然想起,后来那个人,名字叫啥来着,被人杀了。

我在网上搜了半天“赤练帮”和“务农山”的背景资料: 看样子那个威士忌301没瞎说,几十年前赤练帮在务农山的确是叱诧风云,但是整个街坊在过去二十多年内持续衰落,黑帮再热闹也不能扭转外界经济的大气候和社会变迁。现在它是否还存在,说法不一。我发了个电邮给小曾,问他有无听说过赤练帮,他答没听说过,但是可以帮我问问从警察局退休的熟人。又发了个回信给威士忌301,问他对赤练帮的现状有什么了解,特别是现在的黑帮老大是谁;等了一整天,石沉大海,对方再无音讯。

“我听说蓝钻曾经是赤练帮的大本营,有这回事吗?” 周末见面时,我单刀直入问钟叔。

“蓝钻跟赤练帮有牵连是早有传闻,大本营一说没听过,” 他坦然回答。

“赤练帮,” 我嗤地一声笑,“这名儿好傻。”

钟叔微笑,“你也不能指望黑帮大佬多有文化么。”

“你见过有名的黑帮大佬全爷吗?” 我紧追不舍。

“见过几面。”

“他是什么样的人?”

钟叔哈哈一笑,“看你两眼放光的样子,是不是平时采访的时候都是这种恶狼表情呀?” 他回想着说,“他是一个真心喜欢爵士乐的老头。”

我想问,“你跟赤练帮有关联吗?你也是黑帮成员吗?” 但是话到嘴边,忽然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谎,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直接不答。万一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呢?我这算什么?跟黑帮混在一起的记者,是算同流合污啊还是卧底调查?

我不了解他的生活,也不了解他的工作,更不了解他的历史。我只是每星期一两个晚上坐在蓝钻里听他的音乐,或者听他请来的外地乐队,蓝调, 爵士, 蓝草,奇怪的澳大利亚管子,或者躺在他的办公室里听不和谐的管弦乐和古旧的爵士乐唱片。还有,我刚开始泡他没多久。就这样,而已。

我沉默了,走到阳台上望着远处的灯火。背后,他的手指在钢琴上敲着随意而不连贯的音符。

Sunday, May 16, 2010

To Read: Denise Mina




忽然想起一直打算看看 Michael Connelly 在去年的全国读书节上推荐的某个苏格兰女作家的警察程序类小说。一时还想不起她的名字,跑到全国读书节的网站上翻出他的讲话的 Webcast,哈,还保留着他推荐人家的那一段,原来是 Denise Mina。

Mina 是 Glasgow 人,顺手查了一下,她的小说里有很多关于 mental illness 的内容,有空找来看看。

Saturday, May 15, 2010

Selling Cabbage With a Flourish

"No, no, allow me to take care of everything," said the young man at the check out line. He made an elaborate gesture to shoo us into the narrow isle between two checkout lines, while he pulled up our shopping cart and began to take out the cucumbers, tomatoes, and watermelons for scanning.

This was at the supermarket this afternoon. Trust me, it was just an ordinary, no-frills supermarket, not some fancy, over-priced, faux European shops for snobs. Never have I met such an overzealous checkout guy or gal, here or anywhere.

He was in his mid-twenties, not very tall, a bit on the thin side, wearing the supermarket uniform. His light brown hair was combed back and gelled with a such a passionate stiffness that I almost blurted out, "How hard is your hair!" But I got hold of myself and remained silent, not without some effort.

"Plastic OK?" He asked earnestly, as if asking us how we liked a particular performance of Romeo and Juliet.

"Yeah ... sure." I was intimidated by such extravagance --- at a supermarket, of all places.

He busied himself with all the duties of a cashier: scanning the items, bagging them, summing up, taking the cash, and handing me the change. During this time I stared at him with fascination. He had a meticulously-trimmed beard with the same light-brown color as his hair. The mustache was not only carefully groomed, but the tips on the left and right sides were grown longer and impeccably curled and, probably waxed to keep their gravity-defying shape. The only time I had seen such a mustache was the fake-looking thing on the face of Hercule Poirot (or whoever played him on TV). This was as real as the toes on my feet.

"With your discount card, you have saved three dollars and so-and-so cents today with your purchase," he said it with no less emotion than Romeo when he uttered, "It is the east, and Juliet is the sun." He extended both hands dramatically toward the grocery bags on the counter, as if he were a magician pointing toward a box from which a white rabbit was to jump out any moment. I hurriedly grabbed the bags before the rabbit hopped out and thanked him and left.

Ah, now I kick myself. Why didn't I have the courage, or was I too astounded, to ask him right there and then, "Are you an actor between jobs? Perhaps you are researching for a role?"

小说: 蓝钻 22

“我知道,我知道,即使是卖出三个白金唱片我也请不起你,” 阿唐说。“但是我们师徒一场,这情分也绝对说不动你吗?”

“你比我更清楚钱不是问题所在,我已经送给你那几首曲子,需要帮忙编曲也不成问题,” 钟叔的口吻还是跟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平静如深潭。

“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肯要你的曲子啊,不是制作人一个这么说,他的老板,部门总监,在电话里亲口跟我说,他们从来不做赔钱买卖。” 阿唐愤愤地说。“他们没说错,以前我跟老郑他们搞的独立制作唱片,送都送不出去。”

钟叔沉默不答。阿唐转用恳求的口吻说:“对你来说还不是举手之劳吗?我知道这种通俗的玩意儿是侮辱了你,我知道。可是他们塞给我的作曲者太差了,太白痴了,连我都没法忍受,唱片上市人家肯定把我笑死,要么就是扔垃圾桶里。”

“既然你的自尊也不允许你做垃圾,为什么要我帮你制造垃圾呢?” 钟叔反问道。

“在垃圾和理想之间就没有中间地带了吗?又卖座又叫好的唱片多了去了!” 阿唐说道。“你敢说你从来就没写过差劲而失败的曲子了吗?”

“当然有,不在少数,可是我从来没有打一开始就故意写败笔,更不会帮一个天才乐手假扮蠢材。” 钟叔的话音里带了一丝冰冷的讥讽。

阿唐提高声线道:“你要自己在故纸堆里变成千年木乃伊,你要玩你的阳春白雪,你要躲在贫民窟里玩纯艺术,我可没这资本。没有人投资给我做宣传,谁会多看我一眼?谁会买我的音乐?我,我可等不及了,这个机会转瞬即逝,现在不抓住,我还有什么希望?”

“没错,你已经有了天时地利,何必拉着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头不放?别让我耽误了你成名发财,” 钟叔冷漠地说道。

屋内传来碎裂声,象是有东西被摔破了。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门被刷地一下打开,阿唐怒气冲冲地闯下了楼梯,似乎根本没看见我站在门边,恐怕是气得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看见钟叔坐在大书桌后面,桌上一半的东西,包括一个台灯,一只杯子,和一堆文件纸都被撸到了地上,灯泡和杯子都摔破了。我蹲下去拣,被钟叔拦住了:“小心碎玻璃,我等下叫人上来收拾。”

我们下楼到蓝钻里,时间还早,店堂里没有顾客。我在一个角落坐下,钟叔拉住一个服务生轻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阿唐怎么了?” 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

他若无其事地答道,“他的唱片录制得不顺,希望我帮忙。我告诉他,编这种音乐找我不合适。”

我默然。

“他不会有事的,就是习惯了跟我合作而已。唱片公司可以找到一大把能帮他的制作人。”

“可是那些人做不出你这么好的音乐,” 我说。

钟叔摇摇头说,“不,行内有很多高手可以帮到他,但他的公司不一定肯花这个钱。”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隐约一丝苦味。“问题是,他的这个唱片已经定了方向。”

“通俗的方向?” 我猜道。他不置一词。

吃了一点晚饭,我们回到收拾干净的楼上办公室,钟叔坐在琴边随意地弹奏了一些音符,然后又弹了一段比较连贯的曲子,也不知是原曲就如此还是他的即兴发挥,乐曲里充满了不协调甚至彼此冲突的旋律和凌乱的节奏。我躺在沙发里翻着当天的城市报,心想,阿唐的事情毕竟让他烦恼了。

我告诉钟叔关于政府打算在务农山征地的谣言。“我担心会影响到蓝钻,” 这是早已想好的说法。“它是你的财产吧?”

钟叔拿他穿透人心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忍住了没哆嗦一下。

“不是,” 他说。“我只是代人管理。” 然后微笑着用手臂绕过我的背轻轻搂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如果真的要拆迁,会影响到很多人。”

“务农山居民恐怕 ... 呃 ... 对市政府没啥影响力吧?” 我想说的是,这个街坊又穷又衰败,显然是早已被政客遗忘的角落。说实话连这个区被哪个市议员代表我都不知道。

“也不一定 ...” 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是没有解释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多问。

小说: 蓝钻 21

务农山地产纠纷的新闻要不要写下去呢?我坐在电脑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周围同事来来往往,手指敲在电脑键盘上的喀塔喀塔声音跟低语交谈、电话铃声混在一起 --- 早晨的新闻室里的忙碌噪音总是给我熟悉的安全感。

理论上说,钟叔显然属于这个纠纷中的一方,或者是跟一方有密切关系的人,而我呢,跟他有私交,这是记者应该避免的“利益冲突”。如果我打算严格遵循新闻操守,应该将这个新闻稿交给别人写,例如小曾。但是,推掉这个任务用什么理由呢?现在大家都忙得要死,工作多得干不完,还真不方便找借口。而我又绝对不想告诉同事---一群记者---我在跟谁交往。当然,我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年头谁还严格遵循新闻操守啊,最红的那些大放厥词家伙们哪个不是利益堆到眼珠子那么高?我们还要往他们身上砸钱,因为读者喜欢被人灌输观点,被人告诉该怎么想,而不喜欢自己做独立判断。

好吧,扯远了,我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的难题。理论上说,我并不知道钟叔属于这个纠纷中的一方,偷听不能算是取得消息的正常渠道。当然,如果他是蓝钻的老板(我应该去查一下公开的营业记录,记下来),可能被务农山的拆迁行动伤害到利益。但是我一不知道钟叔自己是否反对拆迁---说不定蓝钻赔钱,他巴不得脱手;二不知道拆迁是否会发展成必须动用 eminent domain 的地步。如果要彻底避免嫌疑,我不应该向钟叔询问对于拆迁的立场,不知者无罪,只要不知道就没有“利益冲突”的问题。

跟自己来回争论了半天,结论是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我是否应该脱离这个新闻。既然我绝对不想解释为什么要推托这个任务,唯一的折衷办法是赶快写一篇不偏不倚,含糊其辞,无关痛痒的事实稿交差。以后如果出现新动向或者听见内幕消息,则传递给小曾,让他来写后续好了,反正我并没有调查记者的野心和冲劲,更没有靠大新闻或大丑闻成名立万的白日梦。于是,我噼里啪啦地打出一篇简短而干瘪的文章,把摊在外面的公开事实和声明列一列,存档交稿。

作业交上去,责任推卸掉,只剩下自己的好奇心。我跑到市政府的商业登记处翻了半天资料,找到了蓝钻的业主: D&L 有限公司。这个公司登记下的产业还不止这一家,而是散布在务农山方圆十几条街,有洗衣房,快餐店,住房楼,杂货铺,甚至尚未推倒的危房和闲置的地皮。如果罗氏要在务农山大规模开发,非得解决掉这个公司不可。

但是 D&L 有限公司下面只列了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字,并没有人名,一时也查不出真正的业主。我想起那天刺猬头跟钟叔说的话:“你不当大哥很久了。” 看样子钟叔跟这些产业没有直接干系?即便如此,显然不是全无关系,别人都把他当作蓝钻的老板对待。这时我忽然想起,上星期去蓝钻,原本是要告诉他市长打算动用 eminent domain 拆迁附近住户,可是整件事被我抛到了脑后。

下班后,我晃到蓝钻,直接溜到楼上,跟钟叔约好了,他今晚有空。还没到门前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语气激烈地说话,近似吵架。我侧耳一听,是阿唐的声音。门关着但没锁,我站在门外犹豫,是该敲门进去呢,还是悄悄离开,过一会儿再回来?

我的天性占了上风,脚没动窝,竖起耳朵偷听。

Friday, May 14, 2010

The Easy Way Out

真是书非借不能读也,买回家的书就看得慢悠悠的,好久才看完。

感叹一下,MD下次我也要写这种不花痴,不饭特希,真实得咬人的小说。只是对我来说能力不够,太困难了。

Stephen McCauley 的小说跟我投缘,也许是因为他心地特善良,不写坏人,也不藐视任何人,大家都是有各种缺陷的真人,都能得到他的真心同情。他写的都是人生里卑微平常的喜怒哀乐,谁也不曾缺胳膊断腿儿,也没有什么飞来横祸,也从来没有人做出什么英雄行动。贴心。当然还有恰到好处的幽默,是美国式的没错,但是比较温和,不是 slapstick 类型的。

在这本小说里有一个人物,我看完大半本儿才意识到有什么特别: 主角的同居爱人。主角不爱他了,但是没有勇气分手。这个同居爱人其实是很讨厌的,总是忍不住要操纵已经起了异心主角,不让他走。但是作者把他描写得完全不是坏人,而且主角对他无爱有情,特别真实。

最近他又出新书了。就是速度太慢,四五年才出一本新小说。

小说:蓝钻 20

"你没事吧?"钟叔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问道。

"这不都是你 ... 那音乐害的么。"我抱怨道。

"你总是忙不迭地宣扬你完全不懂音乐,为啥又这么敏感呢?"

"那还不是被你的音乐给害的么?"我愤愤地说。"我又不是听什么音乐都这样。"

"那么刚才的几个曲子你是很喜欢的喽?"他还是慢条斯理。

我继续用问题回答问题:"你玩我吗?"

他叹口气,接着道:"你习惯了坐壁上观,置身事外,就永远不肯沾湿脚趾吗?"

我惊得眼前一黑,仿佛肚子上被人打了一拳。呆滞半晌,清了清喉咙,说:"你真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但是一经指出立刻意识到他是一针见血。"你,你总是这样一眼看穿别人?"

他耸耸肩,"大多数时候看见第一眼就能知道得差不离。"

"你小心被人当巫妖之类的架火烧死。"我开玩笑道。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我能看穿他们,甚至连我写音乐描述他们的时候,都听了也浑然不觉。"钟叔说着身体前倾,一只手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左手。"你是个敏感而特别的人。"

我既没有抽手也没有回握,而是拿出早已想好的问题:"你太太不会提出不同意见吗?"

他笑笑,仿佛等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答道:"谁知道呢?我已经两年多没见到她了。"

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楼上的私人办公室。

钟叔说他太太是个天赋极高,非常出色的爵士歌手,也是蓝钻的人,但是有很多内心的"问题",两年多之前跟一个新雇不久的鼓手跑了。音乐界是个小圈子,他当然知道她在哪里住,演出,跟谁混在一起,并没有去找过。

"但是也没离婚。"我说。

他摇摇头。

“那么你还爱她,” 我用的是下结论的口气,心里仍然暗暗期望他出声否认。

“人与人之间有些关系是复杂的,” 他毫无歉意地答道,不仅没有拿出哄人的口气,而且语气比平时更冷峻,让我肃然起敬。“仅凭爱与不爱是无法定义归类的。”

但是,毫无疑问,他至少有一点喜欢我。刚才演奏的音乐不是已经把这一点表达得明明白白了吗?

Thursday, May 13, 2010

小说: 蓝钻 19

当天晚上,我翻了半天侦探小说,看不进,又掏出一堆日本动漫片看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凌晨两点多才迷糊睡着,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只记得最后一个。在梦里,林荫大道两旁是一个挨一个的英式老房子,钟叔跟一个面目模糊女人手挽着手来到一栋优雅的红砖房门前,女人走上台阶,拿出钥匙,打开大门进去了。我在街上不远处喊他,他停步在台阶上,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仿佛不认识我似的径自进门去了。

醒来之后,下了决心既不回电话也不去蓝钻。心情烦躁,稿子写不出,资料无心看,在网上乱晃却什么也看不进去。还不到中午,忽然一个电话进来,原来是小曾介绍我去采访的市议会内线之一,在某议员的办公室里的干活。

“这件事你写稿不能用我的名字哦,”对方说。

“没问题,我就说是‘深喉咙’告诉我的,”我开玩笑道。哇塞,我的文章一般都很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几乎从来没用过匿名来源。

“今天我听到谣言,罗氏集团收购务农山地区的一些产业遇到阻力,业主不肯卖。” 他清了清喉咙。“据说,范市长打算动用征地法,将这些产业划归 eminent domain,政府强行买下来。”

我“哇”地感叹了一声。Eminent domain 这一招虽然合法但是非常遭人嫉恨,舆论口碑极差,得罪面很广,一般政客都是留到最后作为杀手锏。范市长这下子要花费不少政治资本了,我想。罗氏就这么厉害?竟值得他付出如此代价。

“这可是一笔大赌注啊,” 我说。“我查过,罗氏的确给范市长捐了两万块竞选资金,但两万块并不是天文数字,也不是他的最大投资者。”

“是啊,我们这里也很奇怪,罗氏到底私下给了他多少好处。明年秋天的选举,有好几个议员打算挑战他 --- 你可别问我老板是否有意趟这滩浑水,我就算知道也不能讲 --- 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我谢了他,挂上电话。这件事忽然变得有趣起来。我打电话给范市长办公室,问他们是否打算在务农山动用 eminent domain 征地,对方一律回答无可奉告。嘿嘿,这件事问谁去呢?唯一看似跟此事有点关联的,我只认识蓝钻的人。好吧,想到这里心情忽然轻松起来,我掏出电话,发了一只短信:“谢谢,我八点半到。”

虽然编好了好几套谎言解释上次不辞而别的理由,虽然披挂上最正经最若无其事的表情,虽然在蓝钻一角的饭桌边坐下来时充满了勇气,虽然看见钟叔在台上跟鼓手和低音提琴手谈笑时心里还相当平静,但是,当他们的音乐响起时,这一切的心理准备都烟消云散。

甜蜜的,沉静的,淡淡的忧郁,在细腻的乐曲中流淌出来,在克制单纯的表层下面,欲望和恳求和挑逗的暗流翻滚涌动,在我的耳中,不,脑中,低声细语,把埋藏得最隐秘的感情彻底地引诱出来,完整地袒露在自己面前。还没听几分钟,我已经抵抗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完全忘记了身处公共场合 --- 还好,蓝钻并不拥挤,周围也没人注意我。坐着一动不动,低头面对一盘沙拉,眼前一片模糊,一声不吭,也不抽泣,但是眼泪象决堤的小河一样自由流淌。

还好,他们只演奏了三四首曲子,钟叔就离开了舞台,同时上来一个号手---不是阿唐---接手演奏起欢快开朗的老派爵士。这个老头号手其实比阿唐的演奏要老练和微妙,虽然没有那么炫耀技巧,我一边想着,一边自动停止眼泪,从包里掏出两张纸巾用力擤鼻涕,发出巨大的响声。

忽然一个阴影投射在桌上,我抬头一看,钟叔站在桌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赶紧胡乱地擦掉脸上残留的眼泪,挥挥手请他坐下。想到自己的眼睛肯定又红又肿,忍不住自嘲地笑笑 --- 别麻烦了,掩饰也没用啦。

Wednesday, May 12, 2010

小说: 蓝钻 18

草草地打听了几处,得到的说法都是罗氏集团财大气粗,有意全面进入本市的长远开发计划,所以在务农山的项目中跟市政府做了不少许诺和妥协,希望放长线钓大鱼。

我又跑去务农山附近采访了几个原住居民,包括杂货店店主,洗衣房店主,泡在卖酒铺的老居民,泡在星巴克的新居民,收集了两方面的说法和观点。跟其他事情一样,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雅痞中青年希望街坊尽快更新繁荣,犯罪率急速下降,自己买的公寓价值飞升。老居民有房子的希望地皮升值,没房子的担心很快就负担不起只能搬家,都怕被迫拆迁。

我站在街上望着罗氏新建好的公寓,感叹一声,真他妈的难看。其实并不比其他的新公寓楼更丑,它们都一样,亮晶晶的自以为很高级很现代,其实全是实用性挂帅,而且质量并不高明。有时刻意加一点装饰,效果只有适得其反,恶俗兼笨拙。这种建筑从来不跟周围已有的自然和建筑环境有任何互动或呼应,一看就知道是从来没到过此地甚至连本地照片也没见过的建筑师的手笔。这些人即使脑袋被“美感”砸到都不认识,不知为什么却特别流行,此类千篇一律毫无个性的楼房象雨后春笋一样地在老城各处冒出来。

在附近来往采访,我刻意避开蓝钻的大门,但是避不开他们那条街,来来去去走了几趟,心想:不知楼上的阳台和窗户后面,有没有人正好往下看一眼。但是,我硬着脖子没有抬头。

当然,也没人从上面吆喝一声要我停下来。

周末之前,又有活动发出邀请,儿童癌症协会组织的募捐会,请了不少娱乐界机构和名人,吹说弹唱,鼓励大亨们慷慨解囊。此类报道归我,当然要去出席,还得自带照相机给名人拍照。我躲在一旁发挥自己的耳听八方技,手里一杆笔记下不少谣言传闻---谁谁夏天要来本市拍电影,谁谁导演了舞台剧/节目/电影,谁谁跟哪家公司签约,谁谁闹外遇跟谁谁掰了---来日慢慢地整理核实。这些人当然都不认识我这个地方报纸的小记者,哪怕被我采访过好几次,但是谁都不会拒绝一个自称记者的人给他们霹雳啪嚓地拍照。

我在人堆里转了半天,忽然瞅见大厅一角的孤零零地站着阿唐,手里拿着一杯酒,东张西望。他穿着一套尺寸有点太大,剪裁有点非主流的晚餐外套,衬衫领子敞开着也不系个领带。我走过打招呼,他兴奋地跟我热烈握手,看样子,终于碰见一个熟人让他松口气。

“最近忙啥呢?” 我随口问道。

“录唱片,” 他说。“已经录好了几首,但是制作人对我的选曲有点不同意见,还在商量。”

“你有经理人了?”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嗯,有了,” 他笑笑,也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报出一个演艺代理大公司的名字。

“他们代理好多人,门路广大,” 我说。下半句咽下肚子没说:行内给这公司起个外号叫养牛场。

“你 ... 还在蓝钻演出么?” 问题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有时周五去一下。周四不行了。” 阿唐说着,掩饰不住表情里的踌躇满志。“以后可能更忙。不过我还是很眷恋蓝钻的,钟叔叫我去的时候,我总会随叫随到的。我欠他不少。”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平底鞋,舔了下嘴唇,没有接茬。

阿唐没注意到我的不自然表情,还在兴奋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身体重心在两只脚不停地交换,嘴里喃喃地数着在场的名艺人,给我指出好几个唱片和综艺公司的大老板,那是谁谁,那又是谁谁。“明年这时候,你瞧着吧,他们都会知道我是谁。”

但是今年,他还没有得到邀请在此演出。上台的几个,大多是流行歌星与乐队,平淡走调的,粗糙随意的通俗音乐。真难听,我想,蓝钻比这强一百倍,但是他们走红。

想着蓝钻的音乐,忽然想起钟叔那天晚上弹奏的乡村音乐,胸口忽然仿佛被一大团棉花堵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一两秒钟,周围的人群和喧闹似乎都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人,以及悬浮在夜空中的单纯而伤感的旋律。等回过神来,我跟仍然陶醉的阿唐告辞,草草离开了募捐会 --- 反正照片也拍了,出席的名人也记了一大堆,完成任务。这么无聊的活动,明天四百多字对付过去拉倒,总编经常说,这年头没人看文章,大家都只看标题,最多看一眼第一段。

出门上了出租车回家,习惯性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查留言和短信。只有一条短信: 明天晚上蓝钻有音乐,欢迎来访,我请你吃饭。

小说:蓝钻 17

为了避免回想和讥笑自己的愚蠢举动,第二天我把自己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务农山的开发计划,罗氏集团得到市政府大笔低价贷款和融资,好吧,跟其他新闻都差不多,有什么稀奇的。

我翻了半天市政府的网站和对外公文,不得要领。公私合作开发荒废衰败的内城街坊,这是进行了好几年的工程。唯一的新闻点在于这次投标中几个曾经拿过不少项目的本地开发商意外落马,而外来的罗氏集团在本市政治里似乎没有根基和关系网,却脱颖而出夺标。当然,他们的条件非常优厚,自己拿出大量投资,而且下手飞快。罗太太和她的团队显然是此间高手。

雷厉风行的新市长在这场交易中也起到了重大作用。他自己相当年轻,不是本市土生土长,跟当地盘根错结的政治元老们并非嫡系。虽然在竞选的时候拉拢了不少关系,但是一上台就把大部分元老踢开,建立一套新班子,跟自己一样没有本地关系牵绊而可以大刀阔斧的年轻政客和管理高层。他们致力模仿纽约在上个世纪末的改革手段,增加城内警力使治安好转,大力扶持外界商业投资进入,使市面繁荣起来,并且投资文化艺术活动,加上城里本来就交通便利,逐渐吸引了不少中产阶级从郊外搬回城里。其实,这套发展蓝图小十年前就推出了,但是过去的市长是本地老政客,顾虑和阻力太大,不便动手,所以执行缓慢。

作为住在城里的低收入白领工人之一,我一直相当支持范市长的政策。当然,跟地产价格一起高涨的公寓租金让我头疼,但是治安变好,商业发达,文艺生活丰富,怎么说我也是既得利益者。这篇报道,我没打算从负面角度来写。

我慢吞吞地晃荡到小曾的办公室,敲敲门框。他从电脑面前转过脸询问地看着我。

"有两分钟聊聊吗?"我问。

"当然,"他挥手让我进来坐下。"我正想休息一下。"

"最近挺忙的吧?"我没话找话说。"我们这几个人哪儿够啊。"

他叹口气,"是啊,只好安慰自己,活越多工作越保险。"叹苦经是永不过时的话题,特别是眼下这个市面,人人自危。

小曾是个弯男,生活丰富多彩 --- 至少比我强。我们年纪相仿,经常随便聊聊时事和文化之类的话题。

"歌剧院送给我两张票,茶花女,下星期的,你要不要?"我问道。这是本地的社区戏院排演的,不是名剧团演出,没有必要报道。

小曾喜欢歌剧和法国电影,我常开玩笑说,其实我俩的职位应该倒过来,他比我有文化多了。有时多余的赠票,包括自己不感兴趣且不值得报道的活动,我就转手给他。

他高兴地收下了票子。我乘胜出击,立刻就把这人情给要回来 ---

"我不是在写务农山的开发计划么?市政府的内线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两个?"我说。“我听到一些谣言,说选定罗氏集团全是范市长内定的,市议会对他意见挺大。不知道后面有什么故事。”

小曾说没问题,等下找两个名字和电话,电邮发给我。“咳,还能有什么故事,”他答道。“市长也好,议会也好,跟开发商走得近还不是因为竞选赞助钱交得够多。”

“我觉得范市长还挺有两把刷子的,”我随口说着,从椅子里站起来要走,忽然注意到小曾撇撇嘴角,露出一丝讥刺的表情。“你又有什么小道消息?” 我好奇地问。“快快招供。”

Tuesday, May 11, 2010

抓狂 + 揪头发

写到瓶颈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安排下面的情节和口吻。

Sondheim



只是最近一年才听到 Stephen Sondheim 的音乐剧,幸运的是最先看见 the brilliant "Company"。过去连电影 "Sweeney Todd" (Johnny Depp) 都没有看。

NPR 的新鲜空气节目最近采访了八十岁的 Sondheim,挺有意思,特别是他描述创作过程和对 dissonant melodies 的阐述。他喜欢给Hitchcock电影作曲的 Bernard Hermann。

我不能肯定,对 "Company" 一见惊艳是不是因为被极其成熟老辣的歌词/台词和对话/人物吸引住了而忘记了不和谐/非传统的旋律。不过,说实话,虽然旋律并不 catchy,听完了不能哼出来,但却仍然很吸引我的耳朵。

西区故事的音乐其实也挺现代,不直接易懂,不“上口”。

顺手查了一下他的生平。原来他的童年也挺惨的。难道悲惨童年是文艺天才的宿命么?

In a Sunburned Country

Bill Bryson 关于澳大利亚的旅游书是他自己读的,口音很有趣,发音咬字是美国口音,但是说话的节奏带了英国口音。

从风格上看,更接近美国文章和态度,里面的笑料大部分来自 self-deprecation ,而且混杂 physical comedy & slapstick 。让我想起一些 Dave Barry 和 David Sedaris 的幽默文章。

有一段描述在悉尼城里的公园里几乎迷路,让我回想起在新西兰的感受,是一样的。据说只是在城里的公园闲庭信步,但是给人感觉又大又荒蛮,而且大半天看不见一个人影,走得我心惊肉跳,怀疑自己走丢了。在荒野里头的那种寂静真挺可怕的,好象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Law and Order


You know it is sweep month when Law and Order episodes just became incomprehensibly twisty. Last night's episode gave me so many whiplashes that, by the end, I was convulsing violently and foaming at the mouth.

In a mere hour (actually, about 45 minutes with ads), the story involves: 1) an overdose, 2) a negligent homicide, 3) a physician who doesn't believe in chemotherapy for his cancer patients, 4) an accountant who devises an extraordinary plan to save his rich clients a lot of money with tax evasion, 5) a lesbian couple who had fallen out, 6) an unborn child with entangling maternity and custody issues, 7) a legal battle over homosexual partners' "marriage"/spousal rights, 8) a huge pile of money to be inherited, 9) a King-Solomon style of trick to resolve the crazy case.

Rene Balcer!

After 17 years of watching this series, I thought I'd have learned something about plotting. Maybe I should take a class or workshop on this.

Monday, May 10, 2010

La Strada

电影大路的原声音乐(Nina Rota作曲)在花样滑冰里被多次使用,除了上赛季高桥大辅获得男单世锦赛冠军和奥运铜牌用的节目(Pasquale Camerlengo 编排)以外,还有其他选手使用,例如法国冰舞 Natalie Pechalat & Fabian Bourzat 上上个赛季的自由舞(Alexander Zhulin 编舞),以及同一赛季里美国冰舞 Jane Summersett & Todd Gilles 的自由舞(Tom Dickson 编舞)。

不过,用过这个音乐里表演最好的一个节目可能是1994年芬兰选手 Susanna Rahkamo & Petri Kokko 的自由舞,他俩最擅长的是将表演的细节随时随地融合在技术动作里,整个节目就象完全在表演,从来不出戏。我在YouTube上只能找到他们在94年奥运上的演出,发挥不是最好,摔了一跤,但是表演的精髓在里面。

小说:蓝钻 16

跟楼下那个不见天日实用主义的办公室不同,蓝钻楼上的两间似乎是老板的私人书房和办公室,外间是办公室,巨大的红木书桌,布面磨旧但仍然舒适的沙发,整墙整墙的书架上堆满了黑胶唱片,激光唱片和CD,一直流淌到地板上。进入了内间,看见一扇落地窗通向阳台,墙边有一台三角钢琴。靠墙又是两个大书架,一个也装满了唱片CD,另一个塞满了书与大册子,多半是曲谱吧,我忍着背痛胡思乱想。

我婉拒了沙发,要求躺在硬地板上。钟叔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在房间中心的一块织花地毯上平躺下来, 脑袋下搁了一个沙发座垫当枕头。自己的胳膊被握在他宽大而有力的手中,不禁联想到这两只神奇的手经常演奏出绝妙的音符,我激动得微微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心脏怦怦乱跳。“请把我的手提包递给我,里面有止痛药,” 我假装镇定地说。每当心情激动紧张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变得过分客气,说话也哈声哈气起来。

“等等,我去拿杯水给你。” 他走出视野,然后远处传来水龙头被打开的流水声,一会儿回来递给我一杯水。

我吞了一片药,忙不迭道歉说:“真不好意思打搅了你。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从下往上仰望着正居高临下俯视我的钟叔,我有点头晕。他和气地说:“没关系,你歇着。” 然后走开了。没多久,听到旁边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跟之前听到的音乐截然不同,旋律平缓而单纯,而且有几分熟悉。

"这曲子好耳熟,"我忍不住说。

"嗯,西部乡村音乐。"钟叔简单地回答。

从阳台半开的落地门吹进来微凉的夜风,如山中清泉的音符, 澄澈舒缓地流淌出来,旋律中含了淡淡的忧郁和怅惘,我忘了背上的肌肉痉挛,胸中充满了莫名的伤感,差点流下泪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在止痛药的效力下迷糊过去。

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忘记自己在哪里,看见四周陌生的书架和地毯,慢慢想起是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我赶紧坐起来 --- 这才发现身上盖了一条薄毯,背也不疼了。看下手机,还好,只睡了半小时。书房的门关着,可以隐隐听见外间办公室里传来对话声。我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偷听。

“范某可不是郑市长,整个市议会都拿他没办法。” 钟叔的口气仍然平静如常。“他在选民中的支持率很高,竞选资金极充足,老魏他们也束手无策。”

我意识到他指的是范市长。前年高票击败连任两届的郑老头高票当选,他年轻有为,精力充沛,政策激进,力推改革和复兴内城的事业,而且手腕强硬,据说得罪了市政厅里的不少老政客,但受到中产阶级的居民热烈支持。我对他的闯劲印象很好,此时,听上去似乎他的政策跟钟叔及朋友有利益冲突。

“这样下去,我们在附近的地产就全被罗氏收购一空了,弟兄们全被拆迁 ...” 一个愤愤的声音说道。后面的话听不清楚。

半晌无人发话。我犹豫着要不要躲起来或者躺回去装睡。

“你也不是不知道 ... ” 钟叔慢慢地说。

“是,知道,你不做大哥很多年了。” 对方恳求道。“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街坊被推倒铲平了,蓝钻能有安身之地吗?”

“你们这些小孩,好勇斗狠,只顾往前冲,” 钟叔叹息道。“把老辈儿人全都甩到脑后 ...” 又沉默半晌。“这街坊早已大变了。”

“拜托了,请您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我听了半天,外面只有寂静。不一会儿,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显然来客已经离去。我心里一跳,想到自己演技实在太烂,回去装睡多半会露馅,急中生智,悄悄地走到阳台上假装观赏夜景,眺望楼下的古旧街坊和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都市。这时一个人走出蓝钻大门,我认出是曾经看见过的刺猬头,阿唐的朋友,心里一动:难道刚才跟钟叔谈话的人是他?

看了半天的夜景,钟叔并没有进来查看,我暗笑自己看惊险片儿看多了,以为自己是间谍特工么?多等了几分钟以示保险,然后推门走到外间的办公室。

钟叔正在摆弄咖啡壶,扭头看见我出来,问道:“咖啡?”

我摇摇头,“不用了,已经是太麻烦您了。”

“你总是这么客气吗?”

我脸一红,假装被他的书架吸引,走过去翻看他的收藏: Stravinsky, Debussy, Ravel, Piazzolla, Philip Glass ... 还有很多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

“好多经典音乐。” 我并不意外地自言自语。钟叔也不接茬。当然,书架上还有很多爵士乐,Duke Ellington, Miles Davis, Louis Armstrong, Billie Holiday, Ella Fitzgerald, Frank Sinatra ...

“你本来也是学古典音乐的吗?”我问。

“嗯,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也许是从他收阿唐做徒弟这件事上感觉到的。我转头冲他笑笑,心情渐渐松弛下来。“我太仰慕你,呃,你的音乐了。” 我想用夸张的语气说出来,尽量不显得太傻冒,但是没有用,话在喉咙里趔趄了一下,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肉麻。谢天谢地,钟叔的表情无甚变化,也没有噗哧一声笑出来,只是微笑着耸耸肩,从手里拿着的咖啡杯喝一口。

我继续浏览他的书架,用以掩饰自己的傻气和不自然,顺手拿起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一个黝黑瘦小的短发女子正在舞台上演唱,年纪甚轻但是相貌并不美丽。“这是谁?” 我随口问道。“是哪个爵士名歌手吗?”

“哦,那是我太太。”

我极其镇定地把照片放回书架,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看其他的唱片,但是能感到额头上的汗流下来,脑子似乎肿成了平时的两倍。同时听见背后钟叔走向厨房的脚步声,然后是打开水龙头冲杯子的声音。这时候我那肿大的脑子一发热,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我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钟叔的办公室,落荒而逃。

蛋饼续集

前阵子我写过附近一个蛋饼摊的事情。今天忽然想起他的推车上有网站,顺手一查,哇塞,原来是大厨下海哎,而且果然是法国人来的。瞬间觉得好荣幸,在这么乏味的办公楼森林里可以吃到法国大厨做的便宜蛋饼。

从网站上的说明来看,似乎这蛋饼摊是一个女投资者加法国厨师两人的合作产品。:D

副作用

很久不写小说,忽然重新拿起,一个副作用是写工作文有气无力,没精打采。另一个副作用是,偶然在NPR上听见一小段介绍 Miles Davis 的新传记,且放了一点唱片 Kind of Blue 的片段,听完恨不得立刻上网买下来。

Bill Bryson

在本地图书馆网上找到一本,关于澳大利亚旅行的书,昨天当下来。今天在地铁上一边听一边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真的好搞啊。

Sunday, May 9, 2010

小说: 蓝钻 15

当晚阿唐也有参加,但是只吹了一首曲子就消失了。剩下的表演是四五个人在几个乐器上合作 jam 了一个多钟头。这是我听过的最棒的演出。音乐的风格,按照我恶补之后极度粗浅的知识,听上去一会儿觉得象蓝调,一会儿象老派爵士,一会儿象Ragtime,旋律和节奏变幻流动,仿佛在风中漂浮游动的几缕蓝烟,让人伸手却捕捉不到。有时候,一个人从别人那里接了一条旋律,自己即兴发挥一段。有时候,两三个人同时进行,互动交错,仿佛两三个声音对话与重叠,让我想起 Jackson Pollock 的画,不同的颜色和形状混合在一起,看似杂乱,实则有规律有格局,制造出一种丰厚复杂的质地,但是!关键在于,不同的声音合在一起实际上杂而不乱,在冲突和对话中不失整体有机的和谐。

蓝钻里顾客不多,显然大多是街坊老熟人,跟乐手拍肩搭背地聊天喝酒。钟叔一早看见我慢慢地往台前几个人站着的地方走过去,招招手示意我稍等,还是被好几个人拖住说话,半天才抽身出来跟我交谈。他问我是否喜欢刚才演奏的音乐。

我说,岂止是喜欢,简直让我时刻感到眼前天花乱坠如万花筒一般,仿佛亮晶晶的微小火花在指尖噼里啪啦地爆裂,多重叠合的旋律和流动多变的节奏让我的脑子捕捉不过来,耳朵不知该听谁的,胸中又喜又悲又惊又乐,混在一起无暇分辨,只觉得,啊,太复杂了,太丰盛了。

我忽然发现自顾自地已说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等钟叔解释。他却绝口不提刚才的音乐,包括他自己演奏的部分,只说,很高兴你喜欢。我答道,其实,我完全不懂音乐的,一定理解有限,还请您解释阐述。他摇摇头,音乐的目的就是带动人的感情和直觉,他说,而感情和直觉都无法用言辞“翻译”。听众有情绪和感受,就达到目的了。

我随口问了一句,“阿唐呢?”

“他现在是大忙人了,天天泡录音室。”

“你们今晚这种音乐,没有录制下来出售唱片,太可惜了。” 我说。

钟叔看了我一眼,说:“现在这种音乐没有什么市场,除非是口味很老派的爵士迷。你对二三十年代的音乐有研究?”

我立刻摇手撇清,“没有没有,我真的是不懂音乐也没有系统地学过,而且什么乐器也不会弹。”

“那么,看样子你跟这种音乐就是有缘了,” 他微笑道。这时两三个人挤过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插进来与他寒暄交谈,听上去是想请他作曲或编曲。我退到一边,默默地望着钟叔神闲气定地倾听对方说话,自己极少开口。 我这种在众人中隐形的能力对记者工作很有用处,支棱起来的耳朵四处张开。

“庞爷的杂货铺怎么办?” 背后的人声。

“是啊,看样子只能盘给别人了。庞爷还跟我提起有个什么集团要买他的铺子。” 另一个人说。

“怎么市政府这时候忽然查起卖酒执照了呢?他那个案底是绝对拿不到的。”

这时钟叔跟人说完话,回头看我。我笑笑说,“不打搅了,谢谢你通知我。下次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听你演奏啊?” 边说边将身体转向前门,忽然就僵住了,背上肌肉又痉挛起来,我用手抓着桌角,一动也不敢动。

看见我脸色变化,钟叔问:“背又痛了?”

我点点头,无比尴尬,特别是他将一只手伸过来,支在我的腋下:“来,能走一点路吗?到上面的房间里休息一下吧。” 我简直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Up in the Air



Jason Reitman is very clever. This quality has been amply demonstrated in both of his films "Thank You for Smoking" and "Up in the Air". Yet there is something in both films that I find vaguely disturbing. A large part, but perhaps not the central theme, of "Up in the Air" has to do with firing workers. We are supposed to see the bullshitting professional corporate hitman (someone who fires workers for a living) as a pathetic, lovable, and humanistic character, personified by George Clooney.

Granted, when the movie was written and made, the Great Recession started but was not yet in full swing. Nevertheless, the "feel-good" and warm-and-fuzzy tone of the movie seems superficial and disingenuous, even a bit malicious, because he never fully acknowledges the emotional devastation of firing people and being fired. There is something wrong with all this. In fact, when it was announced, near the end, that a person previously fired by the main character committed suicide, the way Reitman handled it was almost flippant.

Perhaps it is a total non-issue for other viewers who are not as sensitive as I, but the movie leaves a bad taste in my mouth.

Saturday, May 8, 2010

小说: 蓝钻 14

一星期之后,也不知是睡错了姿势还是吃错了饭,我的背痛又发作了,正平躺在家里的地毯上等着背部肌肉的痉挛过去,手机铃忽然响了。我伸出一只脚丫子把手提包勾过来,摸索着掏出手机,看看屏幕上对方电话号码没有列出,犹豫片刻,架不住它响个不停,还是接了。

“喂?” 我说。

“是某小姐吗?” 对方一发话,我立刻认出是钟叔清澈的嗓音。背上肌肉一哆嗦,忍不住呻吟一声。

“怎么了?你还好吗?” 对方问道。

“嗯,不怎么样。背痛。”

“啊,太遗憾了。那么你今晚不能出门了?”

我心一跳。“不,不太严重,应该可以出门。有事吗?” 心中暗暗有所期待。

“今晚我们有一点音乐。” 钟叔含糊地说。

“你会演奏吗?” 我追问道。

“嗯,大家 jam 一下。还有朋友计划演奏我以前写的曲子。你有兴趣吗?”

这上下我连背痛也忘记了,差点一鼓作气坐起来。“有,有。几点钟开始?我一定到。” 我连声说。然后挂了电话,倒抽着凉气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去柜子里找止痛药。

小说:蓝钻 13

星期一早晨开会,大家假装没看见越来越空荡的会议室,象怕冷取暖一样挤在会议桌的一角,轮流列一下自己盘子上的本周文章计划。我照例最后报告,周二的医学与健康专栏包括今天刚出的一个心脏病研究和上星期政府发布的肥胖人民数据;周四的娱乐报告关于一个叫做蓝钻的爵士吧,已经写好,并且计划在周四看两个新电影给影评人开的试映场,写至少一篇影评。还有一个关于本地长跑协会及成员的文章,仍在采访中,大概下周末可以交货。

“还有呢?” 总编发问。

什么还有?我心想。这还不够?“没了。” 我答道。

他清了清喉咙,我就知道没好事儿。“有几件事我们得报道一下,大家分一分哈。第一,东北县的警察局又打人了,还被人录下来放在网上。过河大桥下星期开始修路,交通部门估计会堵车堵一个夏天,最好我们能写一写可绕之路。市政府决定把五百万的开发资金给罗氏集团,对方答应投资至少同等数目,用在开发务农山及附近地区。还有,西北县的软件公司最近倒闭了好几个,谁来写一写对当地经济和税收的影响 --- 这个不急,一个月够了吧?”

“我拿罗氏集团那个吧。” 我举手说。总编和小曾同时看了我一眼,表情里含了意外。

“你别担心,”我对小曾说,“我不是要抢你的本地新闻专栏。”

散会之前,总编又揪住我不放,“夏季文艺活动你有什么准备?”

我说:“莫斯科芭蕾舞团要来演出,我已经开始找资料了。莎士比亚剧院的免费演出,他们还没回我电话。还有其他的博物馆换季展出什么的也都排上了。” 他喜欢细管,我只好事无巨细一一通报。

回到办公桌,我给罗氏集团的公共关系部打了个电话,请他们帮我安排一下,给我发一些开发务农山的资料和联络一个负责人采访。然后又找市政府管塞钱的部门,转来转去也找不到可以提供消息的人,只拿到一份官话连篇的正式新闻稿,说是经过招标和谈判,罗氏集团赢得市政府的开发资金协助,将把务农山及其他内城地区变成欣欣向荣的居民商业混合区,改善市容增进经济发展云云。没多久,罗氏集团的公关部来电话,安排我后天跟副董事长罗太太在罗氏在本地开的分公司办公室见面半小时。

罗太太,我好奇心起,上网查了一下她的背景。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精干,几乎可以算美貌的女人,据说是地产开发大亨罗氏的第三任太太,从中层管理职位急速爬上来,至于是先有业绩还是先受到老板青睐,各人说法不一。

跟罗太见面那天,我特意穿了藏青的职业装,在罗氏所在的公司楼里混迹了半个钟头,想在访问之前探探环境。罗氏显然刚刚进入本市,人手很少,只租了一层楼面的一半,里面的办公室还有不少是空着的,门上的牌子也是崭新刚钉上的。

罗太太看上去跟一般的成功管理女性也没啥两样:身材苗条,举止果断,语气精干,多半是染过的齐肩金发吹剪得完美而沉闷,似乎让她很得意,经常随手抹一把刘海,甩一甩头。和气当然谈不上,但脸上那训练有素的一百瓦微笑绝不偷工减料,显出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显然,这不是一个靠色相打天下的掘金小娘。

“我们罗氏集团在本地虽然尚未扎根,但我先生和我都很看好城里的发展前途。内城的复兴和商业开发,我们已经观望了很长时间,做了不少幕后工作,跟本地各界建立了紧密的关系。这次得到市政府特别是市议会的大力支持,我们也很兴奋。” 她说。

“在务农山已经有一个高层公寓楼快要建成了吧?” 我提醒她。

“哦,那是我们的开发计划的第一个试点,全部用我们自己的投资,” 她边说边向后拂开头发,踌躇满志地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跟市政府合作之后,我们的开发工程才会真正全面开始。估计会给当地创造几百个工作机会,且吸引很多对城内生活有兴趣的购房者 --- 交通方便,夜生活丰富,城里的公寓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受欢迎的。”

The Secret in Their Eyes



今年的奥斯卡奖外语片黑马得主。

看的时候非常投入,注意被抓得紧紧的。看完后细细一想,其实情节相当简单和直截了当。

片子的最大成就是结构,在事先不知道情节的情况的观众身上达到最佳的悬念效果,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揭开各个人物的秘密。叙事中时间交错,外加一点侦探成 分,人物又各有特点和性格,令观众牵肠挂肚,一直追到最后。另一个优点是摄影风格,有艺术感现代感,但不过分晦涩或炫耀。中间有一段被广为称道:男主角和 同伴追一个杀人疑犯,在人多拥挤的足球比赛看台上,追到体育场的通道,一路过来,我注意到没有切换,全部手提摄影,镜头一路追拍到底,很有气氛。这场戏的 某些部分应该是在真正的比赛中抓拍的,太真了。

虽然情节其实并不复杂,但是把故事设定在1974年的检察官总署,绝不是偶然的。阿根廷当 时正处在政治动荡中,在更加动荡暴力的边缘岌岌可危,显然作者意图从小人物身上折射大环境,有象征的含义。

很多人认为 The Prophet 更好。我觉得二者有一定的共通之处,一方面可以当作纯娱乐片来看,一方面又用微观人生和冲突暗示宏观的矛盾。当然,口味成熟的观众/评论最推崇 The White Ribbon,巧的是,那部影片也是选择设定在动荡之前 --- 1920 年代的德国农村。我对此没有任何观点。不过,虽然对阿根廷的历史不那么了解,但是影片中不置一词却无处不在的感觉,在 powerlessness 中生活的感觉,很熟悉,很了解。而且,很明显,说的是古,喻的是今。

杂事

昨晚犹豫半天要不要把吸大麻写进蓝钻,后来想想算了。已经是极度外行了,还要去扮内行,不是自找麻烦么。

午夜的时候睡不着,隔壁不停传来叫床声,吵得来,而且没完没了,一波完了,隔一会儿又来一波。把 S 同学唤来听,他说:明明是狗叫么。然后不怀好意地建议我去隔壁敲门,说,你们家的狗吵得我没法睡觉。

想起前年在巴塞罗那租人公寓住的某夜,弄堂对面的公寓里传来做爱的声音,折腾了至少一个多钟头。

Friday, May 7, 2010

小说:蓝钻 12

时间还早,天光甚亮,街上行人不少。我在务农山的街道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在颓败衰落的老房子,虽然有些已经被木板钉上门窗,虽然大多油漆剥落,细看仍然可以捉到往日的光彩,屋檐上的雕花,墙上的花纹,秀丽的卷花铸铁栏杆。仿佛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纵横交错的皱纹,掩不住完美的骨骼结构和精致线条。

在好几处地方,改造已经开始了,一片一片的空地上堆着被推倒的老房子的残骸,等待着前进的推土机开过来铲平。我慢慢地走过来,注意到几乎所有的建筑工地的铁丝网和围栏上挂着的布幔和条幅都印着 “罗氏集团”的商标符号。离蓝钻只有两三条街的地方,一栋公寓高楼已经建完,只等最后的装修,便可开放给已婚未婚的白领雅痞们抢购涌入。一楼是商业出租,几个店面已经有商家进入:一家日本餐馆,一家爱尔兰式小酒馆,一家星巴克,一家...地产经纪门面,当然是开放商的据点,守株待兔等投机的和猎奇的顾客自动送上门。

街上仍有三两成堆的穷市民,多数是老头,坐在前面的台阶上聊天晒太阳;几个老太推着娃娃车,慢吞吞地走路;无所事事的少年,肥大的裤子几乎耷拉到屁股下面,则聚在卖酒的杂货铺门口抽烟。他们全都有意无意地躲开建筑中的新楼房,假装没看见步步渗入的外人。

我一个人正坐在蓝钻的角落里看报纸 --- 不是我的报纸而是城市报 --- 阿唐颠颠地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来。

“怎样?好吗?”

我笑笑,打个招呼。

“我看了今天的报纸。” 言下之意,没看见关于他的报道。

“下周四登报,关于娱乐活动的内容总是在周四刊登,以便读者计划周末活动。”我解释道。

他点点头,乐颠颠地说:“他们要跟我签约,星期一就去签,要我带个律师看合同呢。”

我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成年了么?要不要爹妈签字啊?”

“哈,没事儿,我认识个人,随时能做个假证件之类的,他早就给我做过七八个成年ID了,方便买烟买酒什么的。”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哥们儿,你到底几岁啊?”

他挠挠头,“马上就二十了。”

接下来,阿唐兴奋地呱啦呱啦地说了半天,瘦瘦的长胳膊挥来舞去 --- UMG 要出他的唱片,要把他推荐给歌星、娱乐界名人,要让他参加巡回演出,要把他送上电视节目推销唱片,说不定还能搭上时装名牌做广告。出名,是多么强力的一针兴奋剂,人人都不能免疫。我采访别人的时候见得多了,即使是著作等身的学者名人仍爱看见自己的名字上报。

“你不知道,我自己也作曲耶 --- 钟叔教了我不少。我要录制自己的音乐,不过大部分肯定还是要请钟叔帮我作曲和编曲,他最厉害了,博大精深 ...”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沉醉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

“钟叔的音乐,真好听。” 我笨嘴拙舌地说。

“噢那当然啦。去年他收留我的时候,别人都说我运气真是太好了。他本来就很少卖曲子给别人,收徒弟更是罕见,平时就是有人来拜师也只是点拨点拨而已。”

“他从来不收徒弟么?他喜欢自己的音乐自己演奏吧?”我问。

阿唐歪着头想了想,“也不一定,反正我没觉得。钟叔决不是小气的人,但是他不怎么爱出门走动。以前他也收过徒弟,只是我没遇上。”顿了顿,他说,“奇怪,他 ... 据我所知,从来没出唱片,不过在我们的地下音乐圈子里,有很多人很尊敬他的。”

“钟叔有老婆吗?” 此话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直接从潜意识冒出嘴唇。

阿唐好奇地打量我,我若无其事地摊摊手,表示我就是一个好奇的人。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没有,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跟哪个女人在一起。”

说不定是弯的,我心想。

“你该准备上场了吧?” 我岔开话题。

不出意料,今晚阿唐演奏的全是欢快的,花哨的,神采飞扬的曲子,不停地炫技,观众们被带动得兴奋不已,口哨叫好连绵不断。我却有点反高潮的感觉 --- 太明显太外露的情绪和表现,很快就累了,我没听完就悄悄地离开蓝钻,坐地铁回家睡觉。

Thursday, May 6, 2010

Tom Lehrer again


I am seriously contemplating buying this newly released album of Tom Lehrer's old recordings. The few clips shown on NPR are hilarious, as are the YouTube clips of his performances. What a brilliant man!

Wednesday, May 5, 2010

小说: 蓝钻 11

“ ... 咔嚓咔嚓地把他的伤口钉上之后,我跟他老婆说,‘今后您得看着点儿,别再让他玩割草机了,我可不想下次把他的腿给缝上去’,他老婆说,‘这个人倔着呢,不割条腿下来就不 ...’。” 小胖的话音渐渐弱下去,一边拿眼睛瞪着我。“喂,跟我吃饭就这么无聊啊,太伤心了。”

我抬头冲他笑笑。“谁说的?我听着呢,不就是割草机事故么。”

小胖跟我在上医学预科时谈青梅竹马式恋爱,后来,他被外地的名牌医学院录取,我半途而废跑去念文科了,两人渐行渐远,恋爱无疾而终。前两年,又在同一城市聚头,我在报纸工作,他在城里的教学医院做急诊医学的专科训练,不知怎么的又联络上了。不过,正如他说的,奸情不在友情在,现在我们只是兄妹关系而已 --- 不对,我比他还大两个月,应该是姐弟关系。

“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儿。”他抱怨道。“我也不是天天都看见枪战受害者啊,哪有那么多惊险的故事。”

“我有心事!报社又裁员了,我现在就是沉船上的老鼠,没了脑袋的苍蝇,”我感叹道。

“你的工作也岌岌可危了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按照眼下的趋势,天晓得。今天才听说,全国第二大报都要把自己吊起来卖呢。说不定我明天就得改行去广告事务所工作,或者给人做打字员去。”

“我说啊,你该现在就去申请考法学院。”

“嘿,我娘,我姐姐,她丈夫,和他兄弟都这么说,人人都觉得读法律是我的唯一出路,除了我的律师朋友,她说律师现在也跟你们医生一样,背了一身债毕业做苦工也不够糊口。” 我答道。

“哪有这么 ...”

我打断他的话,“嘘,听听这音乐,挺好听的,不象泰国音乐哦。你知道的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小胖不是爱听音乐的类型。实际上,我自己也从来不是爱听音乐的文艺青年,这上下中了什么邪呢?我招呼了服务生小妹,一问之下,原来是巴西出口的轻爵士音乐,广播里一个醇厚的女声轻声慢语地用葡萄牙语呢喃。

“你勾搭上谁了吗?” 他忽然问。

“管 ...” 我刚要说脏话,想想忽然没心情了。“没。你呢?那个给你送蛋糕送饼干的热辣护士呢?”

“谁啊,你又在瞎说了,” 小胖气结道。“哪有热辣护士追我。”

“好吧,那么给你送蛋糕饼干的多半是个又老又难看的护士。”我顺嘴瞎说。

“你别老是打趣我了,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要紧,已经几个月没跟人约会了你?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两个同事啊?都是年富力强,有增值潜力的大好,嗯,青,青年。”他说。

“什么?你们医生里头还有被护士挑剩的漏网之鱼?居然还有王老五尚未被人抢亲,别是弯的吧。” 我撇撇嘴,反驳道。

“今晚你有什么打算?” 小胖疑神疑鬼地问。“是不是有约会?”

“老娘当然有打算,”停顿片刻。“一个人去看芭蕾舞。”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告诉他今晚打算去蓝钻。为什么要说谎呢?我的说谎本事非常差劲,还好小胖的测谎本事更加糟糕。

“好吧,你去享受芭蕾舞,我要回家睡觉了。”他打个哈欠,困劲儿终于上来。

小说:蓝钻 10

我看来看去,还是挑了一张自己拍的照片,里面阿唐在专注爱抚地吹着小号,背后是空荡的蓝钻舞台。他给我的几张照片都是宣传式的,终究不适合报纸。我拍的那些也不咋地,但是这年头主编才不会在我的文章上花钱雇专业摄影师,大部分记者都得自己拍照。

我花了两三个钟头把文章打了个草稿 --- 并没有严格遵守跟钟叔的协议,特地形容了一下蓝钻的复古气氛,跟阿唐/钟叔的老派爵士乐一起描述。不知为什么,想到自己小小地“背叛”了一下钟叔,我的心里感到刺激地一抖。写完之后存入公司的新闻稿处理系统,会有编辑(现在也只剩下两三个人)进来,根据专栏和发表时效排队,拿去审稿和修改。正要退出系统,忽然心血来潮,顺手找到小曾的文件夹,翻看他有无报道前几日的凶杀案。

小曾只写了一篇报道,甚简短。描述受害者坤某,为街坊青年,21岁,在治安不好地区被枪杀。警方尚无结论,但疑为黑帮冲突,呼吁目击者尽快提供一切有关线索。最后提到务农山地区治安不好,去年一年内有四五起凶案和许多起打架、抢劫事件。市政府有谣言, 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重点改造开发地区,街坊人民希望尽快得到加强警力,繁荣市面。又搜了一下另一家报纸的本地版,连一句话都无。内城区死个把人早就不算新闻了。我不得要领,只好搁下。

我又不是菲力普马洛,独狼派私家侦探。我只是一个好奇心重但是人畜无害的小记者。

电脑里叮地一声,提醒我有新邮件:原来是老枪。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段地评论了昨晚的音乐,包括最后几曲,我以为他当时早已酩酊大醉。他先告诉我,这段评论已经被他贴在了自己的 blog 上面,希望我不介意。我的报道跟他的内容不同,当然不介意。他的评论主要讨论阿唐的演奏风格,用了很多音乐术语和行话,将之流派归类,象谁谁的风格 --- 除了他昨晚吐露的 King Oliver 之外,还四处甩出 Miles Davis 啦,Chet Baker 啦之类的名字,反正我也没听过,没法判断他的评论质量。对于阿唐跟钟叔的最后两个即兴作品,老枪将之形容为“对现代学术爵士乐的笨拙模仿”。我感到好笑,便发了一封回信,问他什么是“现代学术爵士乐”。他立刻回信,给我几个链接去好好学习学习。

几个链接中的“学术爵士乐”让我想起不知何时听人提起过的现代抽象音乐,很 ... 抽象。有些没有连贯和谐的旋律,而是特意设计的不和谐音符组合;另一些没有稳定的节奏,而是随意和无法预料的韵律。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枪可真是喝醉了,昨晚的即兴曲绝不抽象,虽然有少许不和谐、非传统的成分,但达到和谐整体而又新鲜奇幻的效果。我这个大外行都听得出来。

当然,我对现代音乐的研究跟对爵士乐的知识一样惨白。

电脑又叮地一声,进来一条 IM。打开一看,是小胖。
“今晚有空吗?”
“大医师没有一夜立吗?” 我反问。
“难道大记者有?”
“关你屁事,” 我答道。“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我的男友了。”
“奸情不在友情在,吃顿饭总可以。”
“你不加班了?” 我问。
“老子已经上两天一夜的班!”
“那你赶快回去补觉吧。”
“我太累了,累得连睡觉的力气也没了。”
“现在就下班么?”
“还有两小时。[哇哇大哭的符号]”
“好吧,我还没吃午饭,等你吃下午饭好了。”我说,“就算可怜你吧。”
“去哪里?”
“你说呢?”我反问。
“我怎么知道?”
“哇,你这样推三阻四地怎么当医生?会诊的时候也总是问别人,这是什么病啊?你说呢?”
“喂 ...”
“第一泰吧?”我放他一马。“吃完了你还可以回家跟护士搞一夜站。”
“好吧。”

Monday, May 3, 2010

小说: 蓝钻 9

“你就是某报的记者小姐?欢迎欢迎。” 钟叔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的手又大又干又暖,我的耳朵立刻认出他的嗓音。

“谢谢你的安排,之前我已经跟阿唐谈过一点。不过,还想从你这里了解一点蓝钻的音乐。” 我说着赶紧递上名片。

他做了个手势请我坐下,然后自己也伸出长腿坐下,神态自若,语气亲切。

什么叫帅?什么叫潇洒?萝卜青菜,各人口味不同,也许这都是我脑子里的幻觉。这种事能用文字解释得清吗?

(以下省略两千字议论文。)

我压抑住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噪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清了清喉咙,沉吟半天,第一句就露了馅: “今晚的音乐都是你写的吗?”

他先是一怔,然后微笑着摇摇头。“不,一半是我写的,一半是改编经典旧曲子。”

如果我的脸本来已经有点发热,这上下肯定红得象胡萝卜了。“我对爵士乐完全是外行,”我坦白道。“实际上我根本不懂音乐。但是,阿唐的演奏,让我感觉到,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好像有魔力。”

“谢谢,”钟叔微笑着回答。“阿唐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乐手,他的悟性很强。”

“最后两首曲子是你们俩的即兴发挥吧?真是太精妙了。”我拿出百试不爽的马屁计。

钟叔表情没有变化,仍是淡淡的。“哦,是的。这次我们没打算搞太多的即兴发挥。因为今晚的表演对阿唐很重要 --- UMG 公司听过他的样品 CD 之后想跟他签约出唱片,派了个人来听现场表现。阿唐有点紧张,不过到后来就放松一些了。”

“那是因为你引导了他,”我脱口而出。

钟叔有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让我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嗯,稍微有一点,”他答道,“主要还是安抚一下他的心情 --- 阿唐这孩子有时会有点情绪化。他 ... 对自己的天赋还缺一点信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介绍一下蓝钻吗?” 我问道。

他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但是我完全读不出这变化的含义。沉默在房间里悬浮了半晌,耐心等待对方发话是记者的必修课之一,如果觉得不自在,可以用埋头笔记做掩饰。

“蓝钻在本地这块街坊存在,其实已经有七八十年的历史 ... 这附近曾有过十分辉煌的爵士乐历史,前后左右都是热闹的爵士俱乐部。” 他说。“因为老板不断易人,店堂不断改名装修,甚至拆了重建,现已无人知道它的过去。周围的商业居民也都逐渐衰落,慢慢地只剩下两三个老店,被几个没搬走的老家伙撑着,几乎是与世隔绝地玩自己的音乐。十五年前,我偶然摸到这个地方,听到当时的老板跟几个朋友 jam 音乐,非常倾倒。本来只是想跟他们学几招,结果一不小心 ...” 笑容浮上嘴角,“就逗留到现在。”

我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太神奇了。

“不过这周遭的历史太复杂 ... 我以为你只是要写关于阿唐的事,蓝钻本身不需要报道。” 他的口吻明明是在劝阻我不要给蓝钻本身做免费广告,有这么奇怪的老板么?但是他的话语中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而我又绝对不是那种刨根问底跟人对着干的调查型记者。我点点头。

“在阿唐没来之前,我们乐队几个人 --- 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混得烂熟 --- 躲起来自娱自乐,有时我在外面碰见有趣的音乐家或者乐队,如果能被我说服接受微薄的报酬,也会请来合作玩一玩。不过现在说不定托你的文章之福,终于要出一个明星了,” 他漫不经心地以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口吻散漫。

“可是,这街坊看样子也要复兴了呢,”我说。

他摊摊手,不置可否。我忽然意识到,他在担心蓝钻的生存未来。在一拥而入的雅痞们,地产开发商们,以及市政府诸条势力冲击下,破旧而治安差的老街坊在内城地被新居民新店新市容一个一个地蚕食了。大家都说是好事,是社会进步,不过谁也没问过原住民们。只不过,钟叔自己也不是原住民。

“实在抱歉,”钟叔坐在椅子里的身体向前微倾,暗递送客的信号。我立刻明白了,站起来告辞。“我这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他略带歉意地解释。

走到门口,不知为什么,我能感觉到胃里揪成一团,手放在门把上犹豫起来,恳求的话在嘴边打转,却知道说出来难免唐突。一边不禁感叹,当了这些年记者,脸皮练得贼厚,怎么这当口忽然害臊起来? 我转身,用极其客气近乎谄媚的口吻问道:“不好意思再打搅一件事,我想请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听到你的演奏?”

“你是说阿唐?他明天也 ...”

“不,我是说,你。”

意外的表情在他的眉间只一闪而过,就立刻恢复了雷打不动的冲淡平和。

“现在还说不上来,也许下星期,也许下下星期。”

“我 ... 我很想听。” 简直让人羞耻,平时早已练熟的油嘴滑舌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一夜回到刚入行时的没见过世面的少女见习生。

他想了想,“好吧。到时候我给你打个电话?”

我用剩余的力气点点头,连道谢也忘记就出门了。

酷人



Spike Jonze



Spike Lee


今天看见一篇最近新发表的"科学"杂志研究,replicate 一个以前的课题证据,用行为学试验证明,洗手这个象征性的动作能缓解良心的矛盾。这个试验和理论本身挺有趣,暂且按下不表,引起我的注意的是,"科学"放出来的 press release 里说,第一作者 Spike W.S. Lee 可以用英语,中文国语,粤语回答问题;senior author Norbert Schwartz 可以用英语和德语回答问题。

我一心痒就 human flesh search engine 了一下,发现李同学原来是密西根大学心理学系的研究生,在 Schwartz 教授的实验室研究很有趣的课题,本科在香港中文大学毕业。这个英文名字,我猜,十有八九是自己给取的,李同学一定也是那个神神叨叨口没遮拦的小个子导演的影迷。要么就是另一个神神叨叨的导演的影迷。

Sunday, May 2, 2010

小说: 蓝钻 8

我心里好奇这个钢琴手,但是钢琴摆在舞台一角,正挡住了我的视线,完全看不见人,只能看见一只肩膀。

阿唐演奏完毕后,直接走下来跟几个朋友拍肩对拳,其中有两个眼熟的,包括前天晚上看见的刺猬头也在。我正要站起来走过去打个招呼,当然还要看一眼钢琴手是何许人也,忽然背后咣当一声巨响,原来老枪要站起来的时候在桌腿上一绊,一头栽了下去。我赶紧过去扶他 --- 这胖老头死沉死沉的,还好,自己爬了起来。他倒也不需要我扶着架着,就是脚步有点虚浮。我怕他再摔跟头,说不定会告我老板,赶紧跟着出门,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扔进去算数 --- 吃饱喝足,车钱可得他自己负责了。

回到蓝钻里,这时听众兼食客已渐渐散去,屋里变得空荡荡的,于是一眼看见阿唐跟 UMG 来人在一边熟稔地交谈 --- 好小子,刚才还跟我装出哀怨的样子,没有唱片公司的合同云云,原来早有路线了。我又回想起前天电话里那个人说今晚有精彩演出,难怪,平时才不会有这么多的花样呢。

毫不客气地凑了过去自我介绍,记者身份给了我到处插一脚的特权,或者只是到处跟人插句话的厚脸皮。我祝贺了一下阿唐的精彩演出,当着 UMG 来人宣布专访阿唐的报道不日即可发表。至于是否有效可就不知道了,反正对他的谈判有益无害。阿唐当然高兴得容光焕发。我赶紧说,“不打搅你们谈正事,我就是想采访一下给你帮衬的钢琴师 ...”

阿唐说,“哦,那是钟叔,是我师父兼老板来着。”说着手一指,“哎?人呢?刚才还在那儿。应该是到后面办公室去了。”

我站起来点点头告辞,转身熟门熟路地溜到后面办公室去了。心想这个钟叔还真难找,我好歹还是个记者,就不信不能把你挖出来。

穿过墙上油漆剥落的走廊,我摸到后台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可以看见一个人坐在椅子里,背对着门,正对着手机在说什么。

“老魏现在也靠不住了... 不行,他们财大气粗 ... 别,我不许你们 ... 嗯,嗯,你先别冲动,我还有其他线路。” 声音正是前天电话上跟我说话的人,沉稳镇定。

我敲敲门,他一震,迅速地一扭转椅,转过来面对着我,表情警惕,眼光冷酷如冰,但是一见门口只是矮小无害的我,全身立刻松弛下来,挂了电话,微笑着站起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钟叔了,我想。意外地发现,眼前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很 ... 帅。我忽然感到脸上热了起来,平时利索的嘴皮子也笨了起来。

Wallander series 2



Branagh 版的 Wallander 系列拍完了第二季,本地PBS已经出了广告,大概秋天会播出。

BBC 的剧本完全打乱小说的顺序,第二季里改编 Faceless Killers, The Fifth Woman, The Man Who Smiled 三个故事。

据说去年夏天在 Ystad,BBC 和瑞典黄鸟公司同时拍摄不同的 Wallander 系列。

Branagh 的 Wallander 本来就不象原著里的主角,而且电视剧本身的风格也跟小说的瑞典味儿不合拍。但是黄鸟拍的系列更加糟糕,剧本是原创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发展本来就写得就够烂的,而且跟 Mankell 的小说也是非常不合,风格和态度都背道而驰。演员 Henriksson 更是举止性格气质无一象小说里描写的 Wallander。



他们都不明白,Mankell 笔下的 Wallander 是一个脾气暴躁,性格火热的老胖子,虽然经常疲惫和悲观,但是他的最大特点是有时会突然发脾气,在很多事情上有强烈的感情和立场。He cares deeply. Henriksson 蔫头蔫脑,Branagh 悲观厌世,都不是作者刻画出来的那个人!

看看 Mankell 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就知道这是一个感情汹涌脾气固执的刺儿头,而不是一个蔫头蔫脑的闷葫芦。

The Fantastic Wes Anderson



The Fantastic Mr. Fox 这片儿太好看了。绝对是2009年最佳影片之一。

期待 Wes Anderson 的下一部作品。

Saturday, May 1, 2010

小说: 蓝钻 7

几个人的乐队在台上吹吹打打,演奏了一些柔软通俗的下饭型轻爵士。我看看表,心里正有点奇怪为什么阿唐还没出场,就见他在台下一边跟一个领班咬耳朵。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阿唐表情焦躁地提高了嗓门儿,我的耳朵刮到了几个字:“... 他说好的 ... 那怎么成?... 电话说啥?” 对方只是一味摊手摇头,他一跺脚回去后面,不一会儿悄悄地上台,也无人报幕,不动声色地融入乐队正在演奏的轻音乐。又这么闷了十几分钟,台上诸位忽然停下手来,有小小骚动,我似乎听见言语碎片“来了来了”。不过此时俱乐部里已经相当喧闹,顾客们都没注意到。

心里正好奇着,肩上却落了一只手,“你是某报的某小姐么?”我一回头,正是老枪。他跟往常一样花里胡哨的衬衫遮不住凸出的肚腩,花白的马尾辫拖在脑后,就差在脑门上凿字:“老弯男”。

我赶紧把差点噗哧笑出来的忍俊不禁改成套近乎的微笑,拉他坐下:“你怎么认出我了?”

“你们报纸不是把所有的记者头像都放到网站上了么?” 他说。毕竟是老新闻工作者呀。

“除了餐馆评论员,” 我挤挤眼说。

“你不写餐馆评论的么?”

“不不,我可不会形容饭菜烹调,食物就食物呗,酸甜苦辣咸就那么几种味道,还总是得花样翻新地形容同样的,太难了。”我笑笑。“我只是客串报道下娱乐场所,现在有几个人分摊来着。”

我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个头台;老枪要了一杯葡萄酒。他原本要点一瓶,我坚决声明“你点一瓶就得自己全干掉”,他想想不要了。我在心里盘算今晚他的账单能不能报销掉---只要他不喝高了,过度花费,我多半可以在主编那里糊弄过去。

寒暄了半晌,我才意识到阿唐已经不知何时毫不客气地占领了音乐中的聚光灯。一首轻快跳脱的舞曲,逗得好几个顾客下到舞池中扭将起来。

“嗯 ... 有点 King Oliver 的意思么。” 老枪的口气中已经带了赞赏的意思。我不知他所指何人,也不想多问。听了两三首快节奏的舞曲,他说,“这小伙技巧不错么。很有古风。”

“可是他说他还没签到音乐公司呢,” 我说。

老枪笑笑,拿下巴往右边指一指,说,“就快了,你看那不是UMG的 ... 嗯,名儿我也忘了,不过应该是 UMG 的人没错,我在别处看见过他。”

我顺着他的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扫了大半天才看见一个独坐一桌的瘦小中年人,“那个一个人坐着的?毫不起眼么。”

老枪耸耸肩,“这年头,派人来亲耳听已经是很隆重了,很多时候他们连听CD都来不及,都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寄给他们。人人都做明星梦啊。不过,这小孩儿挺有两把刷子的似乎,就是风格有点 ... 不方便包装,多半得改成轻爵士路子。”

我不解地看着他:“可是这音乐多炫啊。轻爵士比这简单通俗多了。”

他转脸看我,也是不解的表情:“你喜欢古董爵士乐?”

“啥?我,我可没研究,也分不清古今,就是觉得这个好听。” 我摇摇头,承认自己完全是外行。

这时阿唐吹了个快速的曲子,小号声高高低低的,好像两个恋人在吵架,或者调情。我听得咯咯傻笑,阿唐看见了我,扔了个媚眼过来。一旁老枪似乎失去了兴趣,只顾吃着我叫的头台,又叫了一杯鸡尾酒慢慢地享受。

跳舞的顾客扑腾了半天,香汗淋漓。这时乐队转向慢速的音乐,抒情但不通俗,曲调委婉折转。阿唐吹出的音符一波三折,渐渐的,好像一个极其美艳的脱衣舞娘扭啊扭的,不知怎么就贴上身来,让人心旌荡漾,“淫歌艳曲”这个词浮上了脑海。我掏出包里的纸巾擦擦汗,挥手叫服务生倒杯冰水来。这边厢,老枪似乎已经喝高了,眼皮半合,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微醺的表情倒是跟台上目不斜视的阿唐有几分相似,手指在小号键上一起一落,仿佛在跟人接吻做爱。

正在这时,几个钢琴音符冲进这甜蜜缠绵的乐曲,好像几滴醋落进一杯糖水,不协调但绝不刺耳,奇突而暗合,轻轻一拨,便改变了整个乐曲的走向和质地。我原本已经习惯了小号的旋律,被这从天而降的钢琴一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阿唐立刻跟随着新入的钢琴做出调整,音乐变得绵里藏针。钢琴声闲闲地跟着,偶然地点拨一下,好像平静如丝的河面偶尔被水下的暗礁锐齿打断,层次一下子丰富起来,而且无法预料。

“你听你听,” 我推推老枪,“这曲子多神奇。”

他费了一些力气张开眼皮,听了一会儿,皱眉说,“怎么来了不和谐的杂音?”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把这么复杂的双乐器互动称为杂音。

他摇摇头表示不欣赏,又叫了一杯继续喝。我怕他倒下了还得叫出租兼扶上车,我可扶不动,赶紧替他叫了一道主菜下酒帮助消化。

后面阿唐又演奏了两个极长的曲子就落幕了。这两个曲子跟前面的怡人、可爱、容易消化不同,里面有明显的即兴创作成分。虽然小号是主角,但我凝神细听,可以感受到钢琴的微妙点拨和引导。似乎,钢琴总是提前几步,温柔地给小号指点出一个新走向,同时又反衬出小号当下的旋律,加一层变奏。让我想起认识的一个大厨说过的话:“若要甜,加点盐。”这奇妙的搭配和对比,永远猜不到下一步发展而带来的惊喜,让我如痴如醉,心痒难熬。

The Ending of Le Samourai (1967), Explained

A quick online search after watching Jean-Pierre Melville's Le Samourai confirmed my suspicion: The plot is very rarely understood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