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楼下那个不见天日实用主义的办公室不同,蓝钻楼上的两间似乎是老板的私人书房和办公室,外间是办公室,巨大的红木书桌,布面磨旧但仍然舒适的沙发,整墙整墙的书架上堆满了黑胶唱片,激光唱片和CD,一直流淌到地板上。进入了内间,看见一扇落地窗通向阳台,墙边有一台三角钢琴。靠墙又是两个大书架,一个也装满了唱片CD,另一个塞满了书与大册子,多半是曲谱吧,我忍着背痛胡思乱想。
我婉拒了沙发,要求躺在硬地板上。钟叔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在房间中心的一块织花地毯上平躺下来, 脑袋下搁了一个沙发座垫当枕头。自己的胳膊被握在他宽大而有力的手中,不禁联想到这两只神奇的手经常演奏出绝妙的音符,我激动得微微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心脏怦怦乱跳。“请把我的手提包递给我,里面有止痛药,” 我假装镇定地说。每当心情激动紧张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变得过分客气,说话也哈声哈气起来。
“等等,我去拿杯水给你。” 他走出视野,然后远处传来水龙头被打开的流水声,一会儿回来递给我一杯水。
我吞了一片药,忙不迭道歉说:“真不好意思打搅了你。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从下往上仰望着正居高临下俯视我的钟叔,我有点头晕。他和气地说:“没关系,你歇着。” 然后走开了。没多久,听到旁边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跟之前听到的音乐截然不同,旋律平缓而单纯,而且有几分熟悉。
"这曲子好耳熟,"我忍不住说。
"嗯,西部乡村音乐。"钟叔简单地回答。
从阳台半开的落地门吹进来微凉的夜风,如山中清泉的音符, 澄澈舒缓地流淌出来,旋律中含了淡淡的忧郁和怅惘,我忘了背上的肌肉痉挛,胸中充满了莫名的伤感,差点流下泪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在止痛药的效力下迷糊过去。
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忘记自己在哪里,看见四周陌生的书架和地毯,慢慢想起是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我赶紧坐起来 --- 这才发现身上盖了一条薄毯,背也不疼了。看下手机,还好,只睡了半小时。书房的门关着,可以隐隐听见外间办公室里传来对话声。我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偷听。
“范某可不是郑市长,整个市议会都拿他没办法。” 钟叔的口气仍然平静如常。“他在选民中的支持率很高,竞选资金极充足,老魏他们也束手无策。”
我意识到他指的是范市长。前年高票击败连任两届的郑老头高票当选,他年轻有为,精力充沛,政策激进,力推改革和复兴内城的事业,而且手腕强硬,据说得罪了市政厅里的不少老政客,但受到中产阶级的居民热烈支持。我对他的闯劲印象很好,此时,听上去似乎他的政策跟钟叔及朋友有利益冲突。
“这样下去,我们在附近的地产就全被罗氏收购一空了,弟兄们全被拆迁 ...” 一个愤愤的声音说道。后面的话听不清楚。
半晌无人发话。我犹豫着要不要躲起来或者躺回去装睡。
“你也不是不知道 ... ” 钟叔慢慢地说。
“是,知道,你不做大哥很多年了。” 对方恳求道。“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街坊被推倒铲平了,蓝钻能有安身之地吗?”
“你们这些小孩,好勇斗狠,只顾往前冲,” 钟叔叹息道。“把老辈儿人全都甩到脑后 ...” 又沉默半晌。“这街坊早已大变了。”
“拜托了,请您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我听了半天,外面只有寂静。不一会儿,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显然来客已经离去。我心里一跳,想到自己演技实在太烂,回去装睡多半会露馅,急中生智,悄悄地走到阳台上假装观赏夜景,眺望楼下的古旧街坊和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都市。这时一个人走出蓝钻大门,我认出是曾经看见过的刺猬头,阿唐的朋友,心里一动:难道刚才跟钟叔谈话的人是他?
看了半天的夜景,钟叔并没有进来查看,我暗笑自己看惊险片儿看多了,以为自己是间谍特工么?多等了几分钟以示保险,然后推门走到外间的办公室。
钟叔正在摆弄咖啡壶,扭头看见我出来,问道:“咖啡?”
我摇摇头,“不用了,已经是太麻烦您了。”
“你总是这么客气吗?”
我脸一红,假装被他的书架吸引,走过去翻看他的收藏: Stravinsky, Debussy, Ravel, Piazzolla, Philip Glass ... 还有很多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
“好多经典音乐。” 我并不意外地自言自语。钟叔也不接茬。当然,书架上还有很多爵士乐,Duke Ellington, Miles Davis, Louis Armstrong, Billie Holiday, Ella Fitzgerald, Frank Sinatra ...
“你本来也是学古典音乐的吗?”我问。
“嗯,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也许是从他收阿唐做徒弟这件事上感觉到的。我转头冲他笑笑,心情渐渐松弛下来。“我太仰慕你,呃,你的音乐了。” 我想用夸张的语气说出来,尽量不显得太傻冒,但是没有用,话在喉咙里趔趄了一下,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肉麻。谢天谢地,钟叔的表情无甚变化,也没有噗哧一声笑出来,只是微笑着耸耸肩,从手里拿着的咖啡杯喝一口。
我继续浏览他的书架,用以掩饰自己的傻气和不自然,顺手拿起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一个黝黑瘦小的短发女子正在舞台上演唱,年纪甚轻但是相貌并不美丽。“这是谁?” 我随口问道。“是哪个爵士名歌手吗?”
“哦,那是我太太。”
我极其镇定地把照片放回书架,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看其他的唱片,但是能感到额头上的汗流下来,脑子似乎肿成了平时的两倍。同时听见背后钟叔走向厨房的脚步声,然后是打开水龙头冲杯子的声音。这时候我那肿大的脑子一发热,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我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钟叔的办公室,落荒而逃。
3 comments:
好哦好哦,我猜对咯,罗太太肯定来者不善滴~~~
钟叔的太太肯定死掉了/离婚了/跟人跑了,女主不用担心,全力对付罗太太!
还有啊,我的Figures已经变成花痴楼了,你要经常去看看哦~
在猜钟叔对‘我’是什么心理。他不可能对所有女性都如此关怀有加吧。
后面还有 plot 要发展 ...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