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遇到Dustin的同一天,另外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一直想记下来。
中午从开会会场出来,等shuttle接了去机场飞回去,当时空气极其湿热(跟现在的本地气候差不多),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小巴一到我就忙不迭地上去了。
在我之前上车的是一个华人中年女,身材瘦小,短发戴眼镜,我偷偷地看见她在乘客表上打勾,姓李,看名字不是中国大陆式拼音,也不是港式拼音。上车后,不记得是故意还是无意,我坐到她身边。试探一句,你是Chinese吗?立刻从口音里知道对方是讲国语的台湾人,于是搭上了碴儿。
三言两语就打听出对方是在大学中做研究的,而且做的是addiction方面的研究,让我好奇心大盛,过去在addiction psychiatry的学术会议上很少遇见中国人,更别提是在大学里做faculty,搞深入研究的科学家。
这位李科学家说话象蹦豆,口气斩钉截铁,硬邦邦的。我提到开会是networking的好机会,她不屑一顾地说:哼,很多人都不值得打交道,跟他们说话是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我很少乱跟人搭碴的,有时候甚至躲着同行。然后她上下打量我一番,换了口气说:不过,我觉得你这个人很靠谱,所以愿意跟你说话。
一般来说,这种类型的人我一般才懒得搭理,他们抱有很强硬很顽固的观点,相当自以为是,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真理,缺乏好奇心,缺乏弹性,缺乏对模糊现实的适应能力。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我的心情特别好,也许是因为会开完了,新工作也搞定了,对她这个人很好奇而居然一点也不反感,在小巴去机场的路上一直逗她说话。事实证明,这种宽容的态度对我自己很有好处,因为她说话很有趣很有个性,值得一记。
她说她过去在Johns Hopkins念博士,后来到北卡做博士后,拼命工作拼命做研究写论文,没日没夜地干啊干啊,都觉得很焦虑,来不及做完各种事情,应付不了各种人。后来不知怎么开始读古书,论语之类的东西,恍然大悟,从此心无旁骛,报纸电视一律不看,外面的事情一律不理,只做自己的工作,也不过分去揽其他人的麻烦事。她说周围乱七八糟的负面因素和影响太多,包括对你产生负面影响的人际关系,一不小心就被吸进去了,所以她极其精简,只保存必要的和正面的少数人际关系,省下精力对付生活里最主要的几条obligations,其他一概不理。这个人生简化手段对她很有效果,大大降低了stress,让她集中精力 --- 至少根据她自己的说法是有效的。
我边听边暗暗地笑。其实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生存环境的确有太多的distractions,有很多信息对个人生活其实毫无影响,毫无建设性,起到的只是无谓的干扰作用,把人搞得疲倦不堪而没有好处。但是这种一钻到底,极度精简思想的做法,只适合于思路深而窄的人,而不适合我这种兴趣浮杂的人。我的天性需要接触杂七杂八的东西,我的好奇心要毫无目的地收集各种思想和信息,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有兴趣,我脑子里的dopamine依赖不停变化的新鲜刺激才能不停释放,如果盯死一两件事或人,会变得obsessive和烦躁和狭窄,而我讨厌这种生存状态。作为一个作者(嘿嘿,可以称自己为作者了),我正需要各种毫无关联的知识,不知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但是我并不排斥她的宗旨,显然对她的心理健康很有好处,适合她的生活方式。“自那以后我就别的什么都不看了,只看中文的古书,因为中国古代圣人把一切道理都搞清楚了,足够我用的了,其他都是垃圾。”她口气坚决地说。当然,还有工作上的文献。
“你看看现在美国那么多上瘾的病患,那么多精神病患者,是因为社会风气太腐烂了,”她滔滔不绝地说。我肚子里想,原来她还挺爱跟人说话的,虽然一开始说自己很少跟人搭碴。“主要都是家庭的分解造成的,那么多同性恋,都是因为家庭破裂,父母不称职,太自私,不能不愿意维持家庭的完整与和谐。”
我有点惊讶她对同性恋的看法。不过其实也并不奇怪,她并不是医生而是Ph.D.,而且即使在精神医学里也仍有老派医生坚持认为同性恋是精神疾病,有治愈的希望。
但是我并不反感她,在她的言论中充满了对患者的同情和悲悯,她虽然站在自搭的知识高地上,这却不是道德高地。她说其实本来念Ph.D.的时候一点也没考虑过这方面的研究方向,对addiction科目也充满了偏见和恐惧,后来她的一个教授,专门搞这科的,找她谈心,花了一个多小时劝她到他的实验室来,夸她能力强适合做这方面的课题,她是因了这个教授的诚意,糊里糊涂地进入这个领域,结果非常投入,非常passionate。她也认为上瘾包括酗酒、麻醉剂、毒品等等是巨大的社会问题,政府需要投入更多更多的医学和公共卫生方面的研究与治疗。她并不鄙视研究的对象。她还大力抨击美国文化过分强调个人自由和利益而不顾帮助他人,不肯帮助弱小邻居的倾向。
后来说着说着讲起她的儿子,我好奇问:你儿子几岁了?她说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一岁。我赶紧恭维她说你一点都不象有这么大的儿子,看上去好年轻。她得意地说, 其实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你看不出吧?这是因为我生活方式非常干净,坚决不乱吃美国的快餐之类的不健康食物,而且尽量避免接触负面的信息和人际关系,维持简单的关系与生活,所以我显得年轻。我觉得有点好笑---说不定是你的基因好,或者因为你个子很小,显得年幼而已。
听她滔滔不绝地发表言论,我不仅没有产生反感,甚至有点好感和亲近---虽然她跟我完全是相反类型的性格。主要的原因大约是她的诚意。即使有点自以为是,她并没有流露出虚伪的倾向,没有对弱者的歧视和敌意,没有因为自身的恐惧、虚荣、或自卑/insecurity而去乱踩别人。她坚信自己的正确,但是我看不出她憎恨别人。“有些人对你没有好意,”她说。“我就躲着他们。” 她有一种天真不通世事的素质,也许视野狭窄,也许过度保护自己,但是她没有攻击性,我能感觉得到。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她说她小时候在台湾很不爱读书,因为学校里教的都是读死书,“我成绩很差的”,她说。但是留学到 Johns Hopkins 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比别人更能干更有领悟力,因为没有深受读死书的毒害,反而能够灵活适应自学和研究的需要。
4 comments:
我迷信地认为该女士是O型血……我认识的所有O型几乎都有那么一种纯真的固执,不管兴趣广泛的还是不广泛的。
你每次出差闲聊的人都太好玩了,大概还是因为你有好奇心写得好,我每次一出门自闭得很,很难和陌生人打交道,
我也是O型血啊,跟她可是完全两类人。
这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本来就无解,不过我觉得她的天真跟她的无知有一定关系---总比有些人既愚蠢又偏见好多了。
主要大概是我这个人探头探脑的喜欢“收集”人。
您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听。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说这句话... 其实我是想说您指点一下我怎样理解天鹅酱的新节目吧,在我Buzz里有油管链接..
Post a Comment